“當時楊妃唯壹的兒子朱權也只有十三歲,和眾位年幼的皇子壹起住在東宮後的皇子別院裏。早年他並不為聖上所喜,聖上說壹個男子長得竟比女子還嬌氣,將來想必也是個不成材的。後來幾年之間,他的文采武功在十多位少年皇子中脫穎而出,才漸漸受到了聖上的重視和喜愛,但終究因為沒有母族的庇護,被其他的皇子孤立排擠。”陸江北嘆道,“在那種情況下,朱權自身難保,卻有膽子跑去為他母妃收屍,也算是難得了。”
“哦?如此違抗聖旨,聖上沒有遷怒於他麽?”廖之遠沒想到宮中曾發生過這麽大的事情,他向來自詡“京城百曉生”,卻對此壹無所知。
陸江北唇邊似笑非笑地壹抽,沒頭沒腦地說道:“不知他怎麽會想出那麽壹個刁鉆的計策,因此後來誰也沒把楊妃屍身失蹤的事跟他聯系到壹起。當時我和段少恰巧經過太平門目睹了那壹幕,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放在心上。十日之後,曾看守過楊妃屍身的幾個大內高手離奇死亡,頭顱不翼而飛,我和段少回想當時的情況,這才懷疑那個牧童是朱權變裝的……我憐他年幼喪母,所以就跟段少商量著為他瞞了過去。”
於是漢武帝乘著酒興下旨召見李延年的妹妹,不多時,壹個事先被平陽公主和李延年精心裝扮過的年輕女子,就婷婷裊裊地從大殿盡頭走過來。壹身雪鍛華衣,壹匹烏鍛長發,赤著壹雙玉足,盈盈拜倒在殿下。漢武帝醉眼朦朧之間,只覺得那女子就像個仙女壹般足不沾地的飄過來,於是讓她把頭擡起來。
女子緩緩擡頭,登時大殿上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臉上,夾菜的人菜掉在桌上,喝酒的人酒澆在領子上,用衣袖掩住面部偷挖鼻孔的人手指停下了,大殿兩側奏樂的樂師的手指也停下了,驟然變得寂靜的室內留下“叮——”的壹聲尾音。
漢武帝的後宮多美人,容貌多麽秀麗,五官多麽細致,身段多麽妖嬈的美人盡皆有之,但是也沒有收藏有這麽壹位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的女子。她的容貌固然是上上之流,但也不至於壹下子就把整個後宮的美人都比下去,最讓人驚嘆的是她肌膚比天上的明月還要柔和,還要皎潔,當真是灼灼其華,容色天成。漢武帝壹見之下驚為天人,立刻冊立此女為李夫人。李夫人就此得幸於帝前,十六年容貌不改,十六年隆寵不衰。
據說,她只要不奉駕的時候,總是在臉上塗上壹種黃褐色的藥粉保養容顏,因此她的容顏多年都沒有半點瑕疵,冰肌瑩徹地勝過少女的肌膚。後來她病危時,把她最疼愛的侄女兒李香果喚至床前將藥方告訴了她,並說這種藥粉叫做“瀅瀅粉”,是她幼年偶爾翻閱古籍時從裏面掉出來的壹塊帛上記載的藥方,常年用這種藥粉敷面可以美容保濕,去除皮膚上的暗沈和斑點。
香果回家照方抓藥,研成細末後往臉上壹塗,拿過鏡子壹照,登時尖叫起來,呀!鏡子裏的黃臉婆是誰?藥粉真的能美容嗎?姑姑不是騙自己的吧?香果將信將疑地勉強塗抹了半個月,吃飯塗著、睡覺塗著、繡花也塗著,其他不知情由的閨閣姐妹都嘲笑她已經未老先衰了,還沒嫁人就變成了黃臉婆。氣得香果回房去好好洗了壹把臉,再拿過鏡子壹照,發現自己的面部肌膚壹丁點兒變化也沒有,原來有斑點的地方照樣有斑。她頓時覺得姑姑肯定是臨死之前腦子變糊塗了,在跟自己說胡話呢!就此把藥方扔在壹邊,不再理會。
幾年之後,李夫人的壹個兄弟奸亂後宮,被漢武帝下詔狠狠申斥壹番,另壹個兄弟胃口更大膽子更肥,竟然勾結丞相劉屈髦和匈奴人,密謀推立李夫人的兒子劉髆為太子。事發之後,李夫人的所有親族都受到株連,香果居住的李府也被抄家查封,那記載在手絹上的藥方原本是夾在香果的妝奩盒中,可搬運途中被風吹落於地。搬運的小太監不以為意,壹腳就踩過去,跟了上前面的搬運隊伍,後面的小太監也有樣學樣,踩上壹腳再去追前面的人。
等人群散盡後,壹個衣衫襤褸的老道上前彎腰撿起來,拍拍上面的灰塵收進懷裏,笑道:“瀅瀅粉啊瀅瀅粉,既然世人都不識得寶物,致使明珠蒙上灰塵,美玉墮入泥淖,那妳還是回我這裏來睡上壹覺吧!”
這個故事,是上壹世的時候柏煬柏講給楚悅的,據他說,那個老道就是自己的太師父的太師父的太師父的太師父,而如今這張“瀅瀅粉”的藥方就傳到了自己的手中。
柏煬柏的年紀比楚悅大二十歲還多,容貌看起來卻年輕得像是楚悅的弟弟,他笑嘻嘻地走到桌案邊,揮毫寫下了壹張墨汁淋漓的藥方,大方地遞給楚悅,又笑嘻嘻地告訴她,雖然駐顏湯浴的藥方是自己的絕密,只能傳給自己的夫人和女兒,不過瀅瀅粉的藥方卻可以破例告訴她這個外人。他還補充說,如果想要獲得更多的藥方,那她必須得跟他姓才行。
楚悅為難地蹙眉答道,拜他當義父倒是不難,可是自己的姓氏跟名字都記在羅家的族譜上,要改談要容易?柏悅兒、柏悅兒的,聽起來就很奇怪。
柏煬柏精明地搖壹搖手指,告訴她說,族譜上的姓名就不用改了,只需要去壹趟官府的戶籍部左手邊的第二間房子,然後在她的原姓名之前添上壹個“柏”字,柏楚悅,百合悅兒,百年好合,夠好聽的了吧!別再猶豫了,他柏煬柏說到做到,從不食言而肥,若是她不信的話,他們可以壹手交名冊壹手交駐顏湯浴的藥方,另外還附贈駐顏香水壹瓶,駐顏點穴簪壹支,駐顏按摩服務壹套。
楚悅傻呆呆地聽完,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那個“戶籍部左手邊的第二間房子”是管什麽的房子,頓時沒好氣地翻著白眼拒絕道,不行不行,自己現在已經是“朱楚悅”了,再添壹個字豈不就變成了“朱百合悅兒”?
她拿起藥方細細研究了壹番,上面大多數的藥材都是中規中矩的美膚美白的藥材,比如白及、白術、白芝等藥材,隨便翻找幾本醫書就能找到壹大摞類似的方子,看不出有什麽稀罕和特殊的地方。
再看下去,楚悅就更加疑惑了,杜仲?不是補肝腎、強筋骨以及安胎之用的麽?頭壹次聽說能外敷!
石韋?石竹?都是清肺火,利水利尿的。石竹還能治痛經……
川柏?川谷?川芎?
楚悅氣得顫抖,把藥方摔在那張可惡的笑臉上,大叫道:“妳耍我!這不是羅家的族譜嗎?白及、白術和白芝是我家二表哥、遠房表哥表姐的名字,杜仲是我外祖父,石韋石竹是我表侄,川柏川谷是我舅舅,川芎是我娘!呸,什麽李夫人的瀅瀅粉?柏煬柏,妳這個老騙子大神棍!”
“冤枉啊冤枉,我老人家怎麽知道妳家的人叫什麽鬼名字?”柏煬柏捂著臉假哭道,“妳們羅家在揚州再權勢熏天、人模狗樣的,在我們大寧府這邊可是聽都沒聽說過!妳們家人自己起名字偷了懶,胡亂抓來壹把藥材,摸到什麽鬼藥就起什麽鬼名字,居然還好意思寫進族譜!我這瀅瀅粉是真是假妳壹用便知,我柏煬柏是武夷山大過門的傳人,而大過門有上千年的悠久歷史是世人皆知的,這張藥方真的是我太師父的太師父……的太師父傳下來的!我老人家難道還騙妳壹個女娃不成?”說罷,他又把藥方遞還給楚悅。
楚悅撇著嘴指出:“柏大叔,妳的太師父的太師父比剛才足足多說了四個。”
柏煬柏瞪眼:“丫頭,妳對老人家的要求太高了,而且我也是從我師父那裏聽來的,我沒告訴過妳嗎,他說話結巴。”
於是,楚悅抱著懷疑的態度和求知求證的探索精神開始用這種“瀅瀅粉”,再配合著十天壹次的柏煬柏的秘制“駐顏湯浴”,肌膚真的壹天比壹天白嫩起來。
壹開始,她仍然覺得瀅瀅粉的藥方可能是假的,駐顏湯浴才是真正的好藥,因為她每天睡覺前把瀅瀅粉塗在臉上,早起洗了臉去照鏡子的時候,面部肌膚都沒有什麽明顯改善。而她每次去柏煬柏家裏泡完駐顏湯浴,出來的時候都是肌光勝雪,柔軟得仿佛能掐出水來,壹次比壹次的效果好。所以,雖然她還堅持用著瀅瀅粉,但是主要目的卻是為了證明這種藥是假的,證明柏煬柏是個老騙子,進而以此為要挾,把真正的好藥方詐到手。
可是柏煬柏是壹只精明過人的老狐貍,上壹世的楚悅比起他實在是嫩多了,壹張藥方討了四年多都未曾討到手,反而被柏煬柏戲耍了個夠。
第五年,楚悅懷上了朱權的孩子,柏煬柏告訴她那個湯浴是孕婦禁用的,以後她就不能再用湯浴洗澡了,也不用來找他了。楚悅問他,瀅瀅粉是不是孕婦也不能用呢?柏煬柏說那個是可以用的。於是,不再泡湯浴的楚悅,單獨用瀅瀅粉保養了將近壹年的時間。這壹次她看到了實實在在的效果,面部的肌膚越來越緊致細膩,塗在有妊娠紋的小腹,也能起到很好的消紋作用。
從前是因為湯浴的效果太好,這才把瀅瀅粉的效果比下去了,加上她從壹開始就不大相信柏煬柏的人品,這才壹直把它當成假藥。平心而論,瀅瀅粉比許多藥價十倍於黃金的宮廷美容秘方都好用上不少,長年累月的使用,真的可以達到青春常駐的奇效,甚至像李夫人那樣十六年容貌不改。
可是大多數女人都是貪心的動物,不管容貌多麽姣好研麗,都猶嫌不夠。生完女兒的楚悅又惦記上了駐顏湯浴,於是跑去柏煬柏家找他。敲了很久都沒人開門,於是她推門而入,在偌大的宅子裏轉了壹圈,竟然空空蕩蕩的壹個人都沒有,看桌上灰塵的厚度和房梁上蛛網的密集程度,這裏應該已經壹年多都沒住人了。奇怪啊,老騙子從前出去雲遊,家裏照樣有壹大堆下人住著的,難道是老騙子搬家了沒告訴自己?
楚悅在藥房、書房和浴房仔細地搜查了壹通,卻沒有類似藥房或者藥材的東西,只好失望地離開了。後來,她通過特殊的聯絡渠道聯系過他不少次,卻只收到他托寄的壹封書信,忙不叠地拆開信封壹看,裏面卻只有壹張白紙和壹片風幹的桑葉,不知他在賣什麽關子。難道是什麽暗藏玄機的密信?怕珍貴的駐顏藥方被其他人看到?
用了火烤藥浸的各種辦法,楚悅最後終於確定那張白紙真的就是壹張白紙,頓時氣得跑去柏煬柏家裏亂砸了壹通,最後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的,吃了壹嘴的灰塵。剛要離開的時候,她驚覺有人趴在角門的縫隙中偷看自己,於是立即轉頭,與壹雙明亮的眼睛四目交接,但那道目光只停留了壹瞬就消失了。她驚疑不定,大喝壹聲把門踢開,門後是壹間空空蕩蕩的廢棄小屋,哪裏有什麽人在。
壹直到被周妃和羅家人聯手害死的時候,她也沒再見過柏煬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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