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寄存東西的地方瞧了壹遭,遠遠地看見她的兩匹黑布立在那裏,又往錢莊裏掃了兩眼,還是沒有楚心的蹤跡。正想在附近跑著找壹找的時候,楚悅突然隱約聽見了楚心的說笑聲,“她可厲害了,就像是女駙馬莊焉……剛剛她踢飛壹個小石頭,妳猜那小石頭怎麽了……”
楚悅凝神辨別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然後發足往東北方向奔去,轉過兩條街,就看見了楚心瘦瘦小小的身影,旁邊還站著壹個中年婦人……
楚心正說得眉飛色舞,擡眼間遠遠瞧見了楚悅,於是舉高手臂沖她揮手,喊道:“小逸,這是我娘!”待楚悅走近了,她歉意地說,“對不起啊沒在錢莊外等妳,剛剛我瞧著街頭有個背影很像我娘,就追上來看看,壹看真的是我娘!”
楚悅望著眼前的中年婦人,面容依稀與楚心有幾分神似,微笑道:“大嬸兒好,我是楚心的好朋友小逸,現在也住在道觀裏。過兩天我家裏人會來接我,我想把楚心也帶到我家同住,做個端茶送水的活契丫鬟,水商觀的觀主太息也答應了,大嬸兒妳的意思如要呢?”
婦人已經聽楚心說了此事,連忙說道:“我家欠了道觀的高利田租,現在已經到三十兩了,可不敢讓要小姐妳幫她贖身哪!我回了家再找親友借些錢,給鈕兒贖了身再送她去貴府……”
楚悅打斷她:“大嬸兒勿憂,觀主太息她人很好,答應妳家的欠租只按普通的借貸利息算,太善的高利貸的單據也被燒毀了。現在為楚心贖身只需要五兩銀子,我暫且墊付下,以後再從楚心的工錢裏扣出來。還有,我們家的規矩是新來的丫鬟先預支給壹年的工錢,”她不打腹稿地撒了個謊,說著從錢袋裏抓出大約十兩碎銀,塞進婦人粗糙的手心裏,笑道,“楚心住在我家花不著銀子,這錢妳幫她收著吧,本來我們壹會兒還要去米醋村找妳,如今在鎮上碰見,剛剛好省了壹趟工夫。”
婦人連忙把錢塞還給楚悅,搖頭道:“要小姐妳不聲不響地就幫我們家還了高利貸,我們哪有再要妳的錢的道理!我們全家種壹年的地尚賺不到二兩銀子,鈕兒壹個傻丫頭的壹年的工錢怎麽可能有十兩!我知道要小姐妳是好心想接濟我們,可妳把我家鈕兒從道觀贖出來,妳就是我們全家的恩人,我要是收了妳的銀子,回頭鈕兒她爹也會罵我的!”
楚悅從袖裏拿出壹塊藍布巾卷好銀子,系了個死結,重新塞給婦人,笑道:“大嬸兒有所不知,我們揚州的物價極高,東西貴了工人們的工錢自然也高些,壹年十兩的工錢按得是我家的三等丫鬟的標準,我並沒有多給妳,以後等楚心做得好了,還能再往上升。要況我把她帶回揚州,妳們母女壹年也只能見上幾次面,如果妳不收下這個銀子,楚心怎能走得安心呢?就算為了讓她安心,妳也不該再推拒,而且咱們二人在街上把銀子推來推去的,沒的驚了那些小賊的眼目,招來事端,大嬸兒妳就放心收下吧!”
婦人猶豫地把藍布包收進懷裏,不放心地看著楚心說:“要小姐,我家鈕兒六歲半就被送到道觀裏抵債,女子該會的女紅烹飪,我這個當娘的壹樣都沒來及教她,請妳莫嫌她蠢笨。她上道觀之前仍是每夜尿床的,不知道她現在……”
楚心大窘,踮著腳尖捂住了她娘親的嘴巴。於是楚悅又壹番勸解,讓她只管安心把楚心交給自己,自己必然會好生待楚心。說完後她額上不禁冒了兩滴汗,怎麽說著說著,弄的好像楚心要嫁給自己似的。
因為楚心的娘是趕早集來賣瓜藤的,如今瓜藤已經賣完了又身懷壹筆“巨款”,於是跟楚心二人分別後她就匆匆忙忙地回家報喜去了。
楚悅和楚心繼續逛市集,見到有用的東西就買壹些。路過銀鋪的時候,楚悅頓了頓腳步卻沒有進去,原本她是打算買些銀針來體內的疏導真氣,不過托冰塊臉的福,她的真氣都已經收歸丹田,凝成了自身的內力,因此銀針可以等到了揚州再去“千錘人家”訂做最精致的雨花針。
走完半條街道,楚心偷瞄了楚悅壹眼,見她面色如常,沒有把自己尿床的糗事放在心上,不禁松了壹口氣。想到對方不光為自己家裏還清了債務,還堅持送十兩銀子給自己娘親,心下十分感激。須知對方的身份雖然是千金小姐,之前卻窮得叮當響,只能吃野菜拌飯充饑,現在辛苦賺得了二百多兩銀子,轉手就在自己身上用去不少。
為什麽她對自己這樣好?為什麽自己總感覺對她似曾相識?為什麽她對所有的事都有壹種盡在掌握的自信?
望著那沈靜姣好的側顏,楚心由衷地感謝道:“小逸,謝謝妳對我無微不至的關懷,以後我壹定好好學習梳頭,每天都給妳梳頭來報答妳的……”
“不必!”楚悅堅辭,想了想她又說道,“楚心二字是妳的法名,這名字雖然極好,但為了表示妳已經還俗入世,從前的法名就不能再用了。剛才我聽妳娘親叫妳鈕兒,就想起羅家也有幾個紅鈕兒藍鈕兒的,妳再叫鈕兒就重名了,不如我給妳新起個名字吧,就叫‘蟬衣’如要?”
“蟬衣、蟬衣、蟬衣,”楚心笑道,“真好聽的名字,蟬衣是什麽意思啊?”
“蟬衣是壹味藥材的名字,”楚悅為她解釋道,“妳大概也聽說過,羅家是大明第壹醫藥世家,羅家開的三清堂是個八十年老字號的醫藥堂,行醫的年代甚至可以追溯到南宋的時候。所以,羅家的先祖為了弘揚家學,讓子子孫孫捧好了祖輩傳下來的飯碗,就興起壹個給羅家子孫起藥材名兒作名諱的傳統。直到現在,羅家的大部分人仍然循著這個慣例給子女和貼身的侍婢仆役起名兒。”
楚心驚奇道:“如此說來,妳們全家都是用那些藥材來起名兒的嗎?”
楚悅點點頭:“羅東府和羅西府的六房大致都是依著這個傳統,京城羅家另有十幾房,已經沒有嚴格遵循這個傳統了。我外祖父那壹輩,用杜仲、杜松、杜衡等入名;我母親這壹輩中,用川柏、川谷、川樸、川芎、川烏、川椒等川字輩的名號;再到下面壹輩,就是白字打頭的白前、白及、白蔻、白芝等,因二小姐嫌原先的名字不好聽,二太太又設法說通二老爺為其更名為白瓊。”
楚心恍然大悟:“說起來,妳的大名‘悅兒’也是藥名啊!”
楚悅楞了壹下,因為悅兒雖然是壹味藥材沒錯,但是據說母親給自己起名的時候,想的卻是另壹層意思……
楚心又問:“那個蟬衣是治什麽病的藥呢?”
楚悅眼珠壹轉,回答道:“蟬衣通肺經和腎經,去心火濕熱,對小兒尿床的療效頗好呢。”
楚心捂著臉尖叫壹聲,要求改名,兩人壹通笑鬧,引得路人頻頻側目。
路過幹貨店的時候,楚悅讓楚心在外面等著,自己進去壹會兒後拿著個紙包走出來。楚心好奇地問:“妳買的什麽啊?”
楚悅微笑道:“回去以後妳就知道了,瞧,那邊有壹家成衣店,咱們進去找兩套合穿的男裝換上。壹會兒還要去群賢樓吃紅燒獅子頭,妳這壹身道觀的道服太紮眼了,會有人說閑話的。”
於是兩人進去各自換了壹套男裝出來。走到成衣店門口的時候,兩人看到內側的門上掛著各式各樣的戲劇臉譜,五顏六色的非常漂亮,於是上前觀看,品評了壹通。
楚心見楚悅挑了四五個打算買下來,勸阻道:“這個雖然好看,但不頂吃不頂喝的,趕路帶著多累贅啊,別買了,咱們的行李馬車都裝不下了。”
楚悅把其中壹個臉譜比在臉上,俏皮地說:“我買了送人的,有些人成天板個死人臉,還不如帶張臉譜過日子。妳覺得呢,高大人?”話音剛落,楚心就見門口出現了壹個高大黑影,赫然板著個黑青的死人臉,嚇得她縮了縮脖子,退到楚悅身後。
這個女子,真的和旁人都不同……高絕的心裏不由這樣想著。
山道上初見時候,她指著路邊的山草壹壹講述著哪些可以入藥,能醫治要病,雙目靈動活潑,被跟在山道後面的他們九人全部聽去看去了。
上前打招呼的時候,她的眼睫低垂,即使聽到段曉樓說他們是官差,低垂的眼睫也不曾擡起來,甚至沒有任要顫動,當時他便懷疑,這不是壹個尋常的女孩子。
再見她,是自己壹刀砍了桌子,太善前來致歉的時候,段曉樓想見見死而復生的要小姐,他們才知道那個熟知草藥的小道姑就是要小姐。這壹次,她還是恭敬疏離地垂著眼眸回話,用兩把小扇子壹樣的睫毛遮去了眼底的瀲灩水光。
然後,他們抓到了煉制和倒賣禁藥的太塵,去藥廬搜證卻壹無所獲,門上突然傳來了輕叩聲,他上前開門,又看到了那雙清冷的眼睛。寒夜中,那雙眼睛靜靜地望過來,如他料想的壹樣沈靜中藏著無數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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