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以后,皇帝就再没有来过长乐宫。
最开始的三天,众人只当是边关战事吃紧,皇上忙于公务,加之皇后新丧,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在后宫流连,便也没太放在心上。可直至七日后,皇帝第一次踏入后宫,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一定会去长乐宫时,他却摆驾朝兰芳苑去了。
“皇上怎么会去兰芳苑呢?”
“不知道啊,兰芳苑里住的不是那位夫人吗,皇上这时候去怕是会碰的一鼻子灰吧!”
“唉,万岁爷的想法哪里是我们这些奴才能妄自揣测的,还是好好当差,别出了岔子才好。”
兰芳苑内的宜夫人是先皇后的好姐妹,先皇后还在世时,后宫中江贵妃一枝独秀,追随者甚多,相比之下皇后这里倒是少有人问津,唯独宜夫人,少则三日,多则半月,一定会来皇后宫中拜访,两人一聊就能聊上半天。
皇后去世,偌大的后宫中若说有谁真为此事伤心,怕是也只有宜夫人了。
宜夫人心疼皇后处境,又不喜皇上专宠江贵妃,故而每每对着皇帝总没什么好脸色。一般人纵使心中有什么想法,也万万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可宜夫人不同,她的父亲孙曜华是当朝一品大学士,母亲瑞阳公主是先帝的第六个妹妹,从亲缘上讲她应该算是皇上的表妹,半个皇亲国戚,如今嫁入皇室更是亲上加亲,虽未生子,但地位已是仅次于贵妃的夫人。
皇上虽然待皇后冷淡,却并未因此牵连宜夫人,每隔半月必会去她宫中歇息。宜夫人纵使心中有气,却也不敢真的将帝王赶出宫中,于是每次皇上来时,她或是抚琴一曲,或是作画一幅,维持着表面上的祥和宁静,私下里两人却是很少交谈。
然而这次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皇上来时,孙宜正在作画,听到宫人们通传“皇上驾到”,心里不禁一阵烦躁。
旁人只道皇后看淡权势,无欲无求,任凭那江贵妃泼天恩宠,也自岿然不动,时间久了,连沈安宁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仿佛对皇帝全然没了兴致,可孙宜看的明白,沈安宁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每当宫人们提起皇帝和江贵妃如何恩爱时,沈安宁眼里的羡慕总是藏在平静之下,嘴上说着:“皇上自然喜欢啊,江贵妃那么美,我要是男人,也一定会喜欢那样的美人呢!”,可握笔的手却会停很久。
她也劝过沈安宁,若是喜欢,就要主动争取,可沈安宁听后只是摇摇头。
“缘分都是天注定的,强求不来,我不在意这些,你也别替我打抱不平了,为此坏了自己的心情,不值当。”
孙宜不喜欢见到那样的沈安宁,低落,寂寥,像是秋风卷着的落叶。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她印象中的沈安宁,应当如同春日盛放的桃花那样,光彩夺目,生机盎然,让人一见就移不开眼。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沈安宁时,她正拿着一个比她还高的捕虫网,站在水池里,准备去网一只停在荷尖上的凤蝶。那身华贵的皇后冠服被她随意地卷到腰间打了几个结,头上的龙凤珠翠冠也早被丢在了一边,见她走来,忙朝她比划了个“嘘”的手势,脸上却是笑的开心。
那一刻孙宜就知道,沈安宁是不同的,和后宫里那些美艳的玩偶不一样,她是活生生的,有灵魂的存在。
于是她遣走了跟随的宫人,自己安静地站在水池边,看着沈安宁一网下去,正好网中那只蝴蝶后才上前行礼。
“拜见皇后娘娘。”
沈安宁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又把脏兮兮的手背到身后蹭了蹭,才扶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
凤蝶在捕虫网里到处乱撞,想要找到一个能飞出去的地方。她隔着网子用手去摸蝴蝶的翅膀,盯着看了好一会,像是有点舍不得,但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那张网,凤蝶瞅准机会,扇动了几下翅膀飞了出去,一下子就飞出好远,和夜色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
“皇后娘娘好不容易才抓住它,为何又要放走?”
她有些不解沈安宁为何要这样白费功夫。
对方却是哈哈一笑,转身在池边的大石头上坐下,伸了个懒腰,顺便拍了拍一旁的空位,示意她也坐下。孙宜摇头,和皇后同坐太过僭越,她不能如此任意妄为。沈安宁见她不愿也不勉强,自己锤了一下有些酸痛的小腿,又把绑着的衣服下摆解开,用力拉扯了一下。然而衣服被绑的太久,她再怎么用力,也没法将那些褶皱扯平。
“唉,回去又要被锦绣唠叨了。”
她小声嘟哝了一句,有点苦恼地摸摸头。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抓到了又要放走?很简单啊,我抓它是因为我无聊,想找点事做,而放了它,是因为我不想因为我的无聊,而让另一个生命丧失它原本的自由。”
孙宜还想再说什么,才刚一张口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宫人的呼唤。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奴婢已经看见您了,您别再躲了!”
沈安宁“噌”的一下从石头上站起来,慌忙戴好放在一旁的凤冠,朝她摆摆手。
“宜夫人,有空来长春宫玩啊。”
说罢她飞快地朝那宫人声音的地方跑去,边跑还边叫着:“我来了我来了,锦绣你可别再喊了!”
如今沈安宁走了,这后宫虽大,可她却再难觅一知音。
桌上这幅画她已经画了很久,从沈安宁病重,一直画到她过了头七。画上的女子衣服卷起,手上拿着捕虫网,正要去扑那蝴蝶,动作栩栩如生,几乎就快从纸上一跃而出,可唯独缺了五官。孙宜只记得那时沈安宁笑的很开心,可她想了许久却始终无法下笔,好像不管怎么画都没有办法还原她当时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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