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江都城中,皇太孙可是在的。
皇太孙的身边,可还带着位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呢。
锦衣卫啊。
那可是监察天下的存在。
那就是一帮杀才。
江都城出现汪府满门灭口的惨案,锦衣卫责无旁贷。
罗向阳亲自出马。
在府门外下了马,便一马当先,带领着一众锦衣卫缇骑,鱼贯而入。
现场,江都城中各衙门的人,立马退到两侧。
罗向阳淡淡的在院中环顾一眼。
嘴角轻轻一撇,冷笑一声。
就这?
他冷哼一声:“江都县,禀报案情。”
扬州府衙后。
那座永不被人相中的宅院。
一汪流通着的水池,成群的锦鲤,打着转的游动着。
水池周围,假山绿植。
层暖叠嶂。
曲径通幽,一条碎石路联通到水榭旁。
凉亭中,已经坐下了不少人。
朱瞻基沉默不语,脸色平淡。
他的身边,坐着的是花锦官。
穿的很少。
因为天很热。
花锦官的手,一直被朱瞻基捏着,大拇指不停的在对方柔嫩的关节上转动着。
一旁,叶英发脸上带着些愤愤不平,嘴唇却是紧紧的抿在一起。
让人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如此生怒。
想来。
应该是因为他手底下的盐商被灭门了……
扬州知府邓永新,眼底流露着紧张。
那汪汝润是死在他的治下,更是被不留活口的满门灭绝,这等恶劣的行为,朝廷必然要拿他这个扬州知府问责。
一个小小的江都县,是担不下这个责任的。
邓永新的目光,从进到这凉亭中,一直似有似无的看向对面的叶英发。
汪汝润是死在了扬州,死在了江都城中。
但他汪汝润,也是两淮盐商,叶英发领导的都转盐运使司,也有一份责任要担!
现场,唯有两淮巡盐御史万高,以及扬州卫指挥使戴围,处之泰然,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凉亭中间的桌子上。
一壶茶,已经被煮开了三五次,却始终没有人去动一下。
花锦官感觉很不舒服。
她想要让自己的手,从皇太孙的手中离开,却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她也在担心,若是皇太孙离开江都城,叶大人又会如何处置自己。
此时,花锦官觉得自己连那湖面上的浮萍也不如。
茹萍尚且有根,而她却是风雨飘扬,无根无蒂。
没人在乎她的感觉。
已经整整一个月来。
太孙除了总是在人前,握着她的手,连她的毛都没有碰一根!
然而,叶大人的眼神,却总是带着一丝讨好,一丝审视。
这是往日,她从未在叶大人身上看到过的。
叶大人定然还在幻想着,自己能够就此飞入应天城,飞入那深宫之中。
而她,会成为叶大人在太孙身边的心腹,太孙的枕边人。
……
藏在茂林之中的碎石路上,响起脚步声。
于谦满脸阴沉,行色匆匆的赶了过来。
“下官参见太孙,见过诸位大人,罗大人那边有消息传回来。”
噌的一下。
有人站起身来。
然而,却是出乎意料。
并非是扬州知府邓永新。
而是一直沉默着,愠怒着的叶英发。
他注视着于谦,沉声开口:“究竟是何人,胆敢犯下如此滔天罪行。还请于经历快快说来,我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需要给汪汝润一个交代,令其瞑目。”
两淮转运使司衙门,能给汪汝润交代吗?
且不说,如今汪府灭门案,已经可见要震动京师了。
就是有扬州府在,也轮不到转运使司衙门在给交代。
叶英发的话,无非是在施压。
以主持两淮盐务,治下盐商却惨遭满门灭口,而喊冤。
邓永新看了一眼,依旧沉默着的皇太孙。
他稍稍一想,啪的一声,双手拍在了桌子上,顺势撑着桌子,站起身来。
“叶大人,汪府惨案,自有江都县、扬州府、锦衣卫、朝廷主持!朝廷向来公正,难道叶大人以为,朝廷不会查清此案?”
叶英发瞪眼怒目,他亦猛拍桌子:“邓大人,何出此言?本官何时说过,朝廷有失公道,不能查清此案了?本官身为两淮转运使,治下盐商如此不明不白的被满门灭口,难道本官一句话都不能说?邓大人又是安的什么心?”
邓永新昂着头,抬着下巴,冲着叶英发。
他冷哼一声:“本官安得什么心?本官倒是听说,就在前些日子。上月,汪汝润在你转运使司衙门里,与那两淮盐商王博厚发生争执。那王博厚,光是在两淮,就有七八万的盐引,两淮盐引第一人。说不得,就是那奸商,贪图更大,这才灭了汪汝润满门!”
叶英发顿时大火。
心中愤怒不已,几乎就要开打。
邓永新这番话可谓诛心。
先是点出,王博厚与被灭门了的汪汝润之间的争斗。
又说王博厚乃是两淮盐引最多的人。
最后,定性是奸商贪图利益,做出如此惨案。
推理的很合理。
但有条致命的潜台词。
王博厚手握两淮七八万的盐引,为两淮盐商第一人。
两淮盐务,是叶英发执掌的。
王博厚能拿这么多盐引,难道不是叶英发在背后支持的?
若是汪汝润一家是王博厚让人杀的,那他叶英发难道就没有嫌疑了?
他咬咬牙,右手高高抬起,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
嘭的一声。
就连桌子上的茶壶,也险些倾倒。
“放肆!”
唰。
凉亭内,众人起身,齐刷刷跪在了地上。
朱瞻基一脸铁青,松开了一直被抓住的花锦官。
他阴沉着脸,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冷哼一声。
“汪门惨案在前,尔等却在此做口舌之争,如何叫朝廷放心,将两淮、扬州交给你们!”
“臣等知罪。”
“臣请罪。”
“……”
朱瞻基抬脚,绕过这些人,走出凉亭。
他默默的看了一直立在一旁的于谦一眼。
“于谦,罗向阳说了什么?”
凉亭里,众人跪在地上,转了个方向,小心翼翼的微微抬头,看向这边。
于谦赶忙抱拳弯腰:“启禀太孙,镇抚使传话回来,在汪府后院外三十步,河边杂草丛中,发现一柄带血倭刀。由此推测,汪门惨案,或为倭寇所为。或是为了复仇……”
报扬州卫诛杀三百余犯边倭寇的仇。
凉亭里,还跪在地上的众人,脸色微变,各不相同。
朱瞻基轻哦一声:“倭寇要杀,也该是杀戴指挥使才是啊。戴围,你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朱瞻基已经转身,对着同样跪地的戴围说的。
戴围抬头,苦涩一笑:“回太孙,是这个理。末将如今倒是有些可惜,若是那些倭寇来杀末将,倒是又能立下一件大功了!”
嚣张得不行。
不过,武人就该如此。
朱瞻基笑笑,摇摇头:“既然是这个道理,那就不是为了复仇。万御史,你说,那些倭寇为何要杀汪汝润满门?”
被点名的万高,心中微动,抬起头来。
他声音很是沉闷,却掷地有声:“臣以为,那汪汝润乃是倭寇之内应!如今灭其满门,乃是为了灭口,不牵扯更多!”
低着头的叶英发,猛的一抬头。
“万大人所言极是!定是那汪汝润往日蒙骗了我等,汪贼实乃倭寇内应,万大人前些日子刚查出倭寇内应之事。倭寇胆怯,必然是害怕被官府揪出内应,查出倭寇老巢、藏于各地的财富,这才下此狠手!”
说完,叶英发当即以头磕地,面向朱瞻基:“太孙,臣先前不查,因汪门惨案,愤怒我大明子民被杀,一心查清案情,言语之间有所偏颇,还请太孙赐罪。”
朱瞻基看着对自己磕头的叶英发。
无声的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叶大人爱护子民,何罪之有?”
叶英发请罪,太孙宽恕。
便该是就此收场,然后按着万高的意见,从倭寇内应的方向查下去。
然而,现场确实再次响起一道声音。
乃是扬州知府邓永新,抬起头来,振聋发聩道。
“叶英发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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