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忙碌着。
唯独引发所有事情的正主,朱瞻基却竟然是过上了悠闲时光。
配上深秋的徽州,既然有几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味来。
朱瞻基顶着一顶草帽,微微凉的深秋,却是穿着短袖半褂,浑身冒汗。
只见他正手拿着铁锹,蹲在墙角的花坛边,忙前忙后,不时铲出一个坑,埋下一颗苗木。
泥土散发着独有的芳香。
刚刚翻开一块土,一条硕大无比的蜈蚣,自觉是条龙,在不断的扭动爬行着。
朱瞻基惊呼一声,一铁锹铲下去,蜈蚣当即一分为二。
而他也站起身,颇为不满的扔掉手上的铁锹,皱着眉埋怨起来。
“我都和你说了,这个时节,你种什么,都长不出花来!就算是腊梅,也没有说当时种就能当年长出来的!”
穿着一件暖黄小袄马面裙的文想,束着妇人装,端着杯凉茶,浅浅的笑看着发火的男人。
她明目轻笑:“听说南方总是有开不完的花,不行你就让罗千户,去南边挖了那些花花草草的回来,种在这里。”
朱瞻基皱眉,沉声道:“我不是唐明皇,你也不是杨贵妃。
咱们不兴那一骑红尘妃子笑的事情。
不然,说不得再来个杜牧,将我给钉在风流柱上,成了大明朝的耻辱。”
文想爆笑连连,抬手掩面:“杜先生要是知道这世间有你这么个人,只怕就能夺了李先生诗仙的名头了。”
“诗仙只能是李白!”朱瞻基用无人知晓的情感,重重出声。
文想小声不停,几乎是要笑出眼泪来:“是是是是!唯有李先生才配得上诗仙的名号,行了吧~”
哼!
朱瞻基颇为傲娇的撇撇嘴,乘机远离花坛,坐在了文想一旁的凳子上,接过对方手上捧着的凉茶,一饮而尽。
他也不嫌手上沾着的泥土,对着嘴边一抹,然后看向文想,显得有些支支吾吾,想说说不出口的模样。
文想似有所感,眨眨眼,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怎么了?是在想着京城里哪位大人家的闺女?”
朱瞻基一瞪眼,板着脸:“为夫是哪样的人吗?”
“妾身可不知晓……”文想竟然是起了身,装着样子偷笑着福身。
朱瞻基摆摆手,拉着文想坐下,方才开口:“我是想着,马上也快要入冬了,咱们也不能一直待在徽州府。”
文想眼帘微动,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我们是要回京城?”
朱瞻基定定的看着对方,心中多了些许柔情,双手握紧文想的纤柔细手:“是你回京城,我只怕是要到明年,才能回去。”
文想一愣,双眼木然:“你……不是说不能一直待在徽州府……怎么就我一人回京城……”
朱瞻基拍拍文想的手背,松开手,站起身。
文想想要伸手抓住男人的手,却是发现男人已经站了起来,手也未曾能抓住。
双眼之中,没来由的浮出忧愁。
朱瞻基不得不开口解释:“大明这两年未曾用兵,总有人觉得,我们家是要修身养性了。但我却偏偏不想让他们安稳了。”
文想茫然的抬起头,听着自家男人的话,她却有些不明白。
朝堂上的那些事情,她不懂。
“眼下,徽州府的试点势在必行。但是以后呢?朝廷内外,必然会针对徽州试点革新,做出反应,产生反对的声音。”
“所以这个时候,我要为他们找一个转移矛盾的地方。可是想来想去,也找不到合适的。”
“北边这两年还算安稳,被我气的差点嗝屁的阿鲁台,还算有点利用价值,北元余孽暂时不用考虑。”
“西边呢?高原上眼下实在难以用兵,十个人只能当一个人用。再往西的西域故土?北元不清,河西不净,大军便无法心无旁骛的出征。”
“暂时也不能往东,倭寇虽然如皮癣,却还未成大患。郑和要下西洋,水师便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应对倭寇,眼下也只能固守沿海。”
“所以,我挑来挑去,也只能挑南边下手了。”
“南边那片如处-女-地一般的沃土,是个转移朝廷内部矛盾的好地方。一路向南,到时候对郑和来说,也是件重大利好的事情。”
“所以,眼下只差一个理由,一个让我能去南边的理由!”
“而去了南边,今年我便不能回京城。”
自家这个还是少年的男人,竟然已经如此的忧愁国事。
他真的好帅!
文想没有对国事产生忧愁,反而是心花怒放,眼冒金星。
爱了!
爱了!
粉了!
爱豆!
再次斩获铁粉一枚的朱瞻基,还是茫然无知的。
正是此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杨安平率领一众官员,及于谦等人,便已经是进到院中。
于谦最先走到朱瞻基身边。
“南京城来旨意了!”
说完,于谦便默默的站在朱瞻基的身后。
朱瞻基目光一凝,看向文想:“你且去屋中歇会。”
文想看出是有大事要发生,便立即听话的转身躲进屋子里。
而在院门处,一系大红宦服显出。
一卷明黄,被紧紧的抓在这名宦官的手中。
宦官走进院中,立马搜寻太孙的身形,待看清后,先是连忙行跪礼,然后起身清清嗓子。
杨安平等官员,已经是尽数跪在了地上。
那是加盖了皇帝印、内阁印、六部印的明发圣旨!
朱瞻基看清之后,连忙就要跪下。
宦官却是连忙开口:“陛下说了,太孙就不要跪了,站着听完。”
滔天的恩宠啊!
跪在地上的杨安平等徽州官员,心中一片升腾。
朱瞻基无奈,只得是双手抱拳,躬身弯腰,做足礼仪。
宦官这时候,方才缓缓开口。
这等明发存档的旨意,内容写得很多,咬文嚼字,规格贴合。
但等宦官念完,众人也差不多便知晓了上面的意思。
大致有二。
其一,朝廷很震惊,也很愤怒。没有想到,徽州府地方竟然腐败至此,百姓几乎是民不聊生。
赋税瘫痪,官吏勾结,官商勾结,剥削百姓。
所以圣贤明德公正严明的皇帝陛下,在愤怒之余,不忘解救他在徽州的子民。
在当朝皇太子的谏言下,徽州府自此全面革新,誓要破除一切宵小,还地方百姓一个明明白白的世道。
徽州府一应官员任免、税赋征收、徭役派遣、卫所操练调派、商贾行商诸般事宜,交由皇太子亲自操办。
皇太子,加巡抚徽州府之职。
发现任何宵小之辈,严惩不贷。
到这里,这其一便算是完结。
但总的意思,就是朱瞻基心心念念的试点革新,算是定下来了。
至于其二。
同样是皇帝很震怒,痛斥皇太孙手段残暴,心性不稳,未得宽仁之心。
然而,圣明的皇帝陛下,是爱护他的子民的。虽然徽州地方氏族多有不义之举,但也是忠心为国的。
所以,皇帝就让这些犯事的地方氏族,都举族分家,迁往九边,赐下不少的草原耕地,以安抚人心。
至于做错了事的皇太孙,自己滚去江西柳州府,去那边和成军不久的幼军卫,一起操练到什么时候懂得收敛为止。
到这,旨意才算是彻底完结。
而这第二点,其实明白人都能看得出。
皇帝对徽州地方氏族的处治,除了没有杀了他们以外,便已经是给出了最重的惩罚。
举族分家迁往九边?
连家都分了,还能成气候?还是去九边,赐的还是草地?
这几乎是将徽州氏族赖以生存的一切,都给统统剥除,将他们的脊梁骨都给打断了。
不过,怎么说皇帝还是善良的。
至少没有盛怒之下,要了他们的性命不是?
也是因此,准备为这些氏族说情的朝堂清流,很是机智的闭上了嘴,将准备好的话全都咽进肚子里。
而对于将皇太孙赶到柳州府。
这件事,算得上是永乐十四年,朝廷里最大的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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