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刚满月，巧珍就迫不及待地把孩子交给惠芬照看，自己利索地挑起担子，下地去了。

昨夜刚下过大雨，地面都是一片泥泞，空气里披散着毛茸茸地薄雾细雨。

巧珍光着脚，挽起袖子和裤脚，脚趾弯曲，熟练地抓附地面，细软的泥浆从指缝里滑溜地冒了出来，从脚边噗嗤地冒气。

这气，没有一丝的温度也罢，还透着丝丝的冰凉。

然而，冰凉的地面，却给予巧珍一种来自内心的踏实感。

一个年级轻轻地妇女，就应该出来劳作，不应该窝在房间里面带小孩。

事实上，没有谁指责她。

在这细雨朦胧的田野上，弯腰插秧的妇女，都有哺育婴儿的经历。

噔！

巧珍把担子放下，弯着腰，然后一转身，把扁担架在箩筐的边缘，麻利地左右手分别从左右两个箩筐里提出两捆禾苗，气都不踹一声，就走进蓄满水的稻田里。

那双细小的脚，好像离地晾晒了一个月的海绵，一碰水，就发出滋滋的声音，冰冷的水汽呼哧呼哧地从毛孔钻进去。

春天的雨水很足，刚刚用犁耙好的地，十分的松软，浑浊的泥浆水一下子就漫到了小腿上。巧珍伸开两手，左右两边，各拖着一捆禾苗，身子前倾，抽出右脚，泥浆水就争相恐后地钻空子，右脚陷入泥浆里，又抽出左脚。一双手被禾苗拖着往后，像一对拖地的羽翅。

天气渐渐地变得潮热起来，田里的禾苗，已经开始长高，分支成束。

夏天的风刮来了一闪一闪的萤火虫，也引来了一圈一圈嗡嗡作响的蚊蝇。

巧珍咕噜咕噜地灌了一稀粥，然后就抱起孩子开始给他喂奶。昏黄的煤油灯，只是照见了人的脸廓。

小家伙咬住了抬头，闭着眼睛，就开始急促地允吸着。奶汁从巧珍疲惫的身体里挤了出来。

巧珍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慌，隐痛，孩子越是用力允吸，那感觉越是让人心慌。

那个时候，还没有开始计划生育，农村妇女生娃，像生猪仔一样轻易。同村的林婶在生她家二娃的时候，是在她响午在草棚休息的时候，剩下的，当时四处无人，她平静地用一双血手抱起同样沾满鲜血的婴儿，用左手托着婴儿，然后右手拿起婴儿的肚脐带，像缝衣服的麻线一样，用牙齿去咬断，她的牙齿变得鲜红鲜红的。

巧珍是个幸运儿，因为惠芬会接生。然而惠芬并没有专门学习过如何接生，她只是看到所有的幼崽都是这样从母体里脱落的，所以，接生对她而言，她只是在旁边搭了一把手，帮助年轻的妇女，如何迎接新生命。

村里的一位年轻妇女，因为走路一拐一拐的，大家都叫她船妹。船妹第一次生娃，没有任何的经验，羊水破了，她才赶紧叫人去请惠芬过来帮忙。惠芬得知，一双小腿飞快地跑到了船妹家里。还没有进门，就得到船妹在里面叫喊：“大娘怎么还没有来啊？”

“来了，来了！”惠芬一只叫迈过门槛，一边提高嗓门大声应道。

“大娘，大娘，救我！”船妹紧张地喊道。

惠芬看到血液已经从床上渗出来了，她赶紧掀开被子看看情况。

这一看，惠芬立刻紧皱着眉头。这个娃，跟别人不同，他是双脚朝下，抢先出来了。惠芬心里寻思着该怎么办，她之前也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惠芬看到船妹使劲地想把娃拉出来，但是一点儿作用也没有，那双小脚丫，就卡着在出口处进退两难。

情急之下，惠芬看着小孩这样窝在娘胎里不出来，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她伸出双手，轻轻地握住那双小脚丫，像拔已经出土的番薯一样，轻轻地抖动，灵巧地用力，不一会儿，就把一只沾满鲜血的幼体，拉了出来。

小家伙出来后，就开始大哭，惠芬和船妹都松了一口气。

这生小孩，还真从来没有难住过惠芬。

庄稼一茬一茬地种，又一茬一茬地收割。冬去秋来，夏末秋至，一样的土地，翻了又翻，黄了又绿，绿了又黄。夏天的太阳还是那样的猛烈，晒黑人的皮肤，晒干人的汗水，使得皮肤起了一层又一层的茧，凹陷的泥线永远也搓洗不掉。

眨眼之间，巧珍大挺的肚子里，已经装上了第四个娃子。

生娃这事，巧珍已经拿捏得十分稳妥。但是，李山还是不放心，坚决要带巧珍去医院里检查一遍，不能让巧珍一直痛着。

李山去把自行车拉出来，巧珍把怀里的小孩放到背带上，摆放好，然后利落地收起左右两边的长带，用力一甩，就把孩子放到背上，然后把长带上下交叉绕过小孩的脚，调整一下松紧度就把长带打结，这样，小孩就牢牢地服帖在背上了。李山已经把自行车定好了在门口。

巧珍挺着大肚子，背后背着一岁多的娃左手攀住李山的肩膀，右手捉紧车架后座的铁杆，缓慢地抬起右腿，把它放在后座上，然后双手紧紧攀住李山的肩膀，慢慢地把把屁股挪了上去，慢吞地收缩左右腿，摆正位置，使得整个屁股都稳稳地填在后座上，两只脚踩在左右两边的踏板上，然后双手抱紧了捉紧后座上的铁杆。

“好了，走吧。”巧珍轻声说道。

“好嘞！”李山说着就把右脚放在脚踏板上，用力一踩，左脚一抽起来，顺当地接上了升起的左脚踏板。

一辆自行车，载着四个生命，靠着两个轮子，滚动在乡间的小路上。秋高气爽的季节，地面上一点点颤动都会扬起黄色的烟雾尘土。那尘土，在金黄的阳光下，打旋，熠熠发光。

到了医院，李山从巧珍的背上接过孩子，自己抱着。医生带着巧珍去做了检查。

“你这是准备要分娩的情况，今晚最好住院观察，以免发生不测。”医生扶着巧珍出来说道。

李山走上前去，听到了医生的话，立即说道：“谢谢大夫，住院我现在就去办手续。”

李山刚想转身走，巧珍一把拉住了他。

“大夫，我们先出去商量一下。”巧珍笑着说道。

“还商量什么，你身子要紧，今晚，我们就住这里了。”李山紧张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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