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胖子喝得有些多,拉着朱老爷子的手抱怨道:
“要不是和六子住在一个村里,看到他回去招呼人,我都不知道德哥有难处,我是硬跟来的。
朱爷爷,你还记得我小时候那阵,总跟在德哥后面玩吗?还在你家蹭过好几顿饭呢。
后来,德哥不念私塾了,不知怎么搞的,他就不咋和我联系了。
不信你老问六子,我在俺们村里只要遇到六子就会打听德哥几句咋样了。
这些年,在路上偶尔能遇到德哥,本想拽他来咱家喝点儿酒唠一唠,他也总忙里忙乎着急走。”
唉。
三次五次下来,三胖子就明白了,德哥不想去他家吃饭,也不想和他唠唠。
三胖子委屈,他仍记得小时候跟在德哥后面调皮捣蛋的情意,结果朱兴德连成亲都没告诉他。
朱老爷子说不出来话,心里却是明白的。
心想:
你那个奶奶,可不是个东西了。
要不是她找先生往死里告状,又哭又嚎的,俺家德子至于让先生宁可不要束脩费给撵回家吗?
就这,俺孙儿还没皮没脸的,去你家找过你。
只是眼前这三胖子当时是小孩儿,被大人带走串亲戚没在家。
然后三胖子那奶奶估么说话难听了。
虽然朱老爷子至今都不知道三胖奶奶对他小孙儿说了什么难听话,能让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回家抱他的大腿哭。
但是即使不知晓也能猜个差不离儿。
应是说他小孙儿,你和三胖子不是一条道的孩子,三胖子要好好念书,这家里头有“家产”要继承,你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少拐带三胖子不学好,就类似这样的话呗。
不过,朱老爷子此时眼里却露出了笑,用他那只能活动的手,哆嗦乱颤地拍了拍三胖子的胳膊,似在说:
娃,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你今儿能来,往后再和俺小孙儿走动起来呗。
日子还长着呢。
主要是,三胖子那位不讲理的奶奶死了。
听说是今年春天死的。
三胖子站起身,又变成到朱兴德身边继续磨叨。
朱老爷子刚要转动脑瓜找罗峻熙,这两天都处出感情了,想看罗峻熙吃到肉没,朱兴德那三位成亲的兄弟又来了。
就是那二十人里有三位成亲的。
他们先敬老爷子酒。
老爷子不用喝,看他们喝就行。
敬完,其中一位,这才说道:“朱爷爷,我德哥是真行,和我们太外道了。俺们成亲的时候,他给随礼。到他成亲生娃时,连个响动都没有。你说我们几人住的还远,等知道信儿都第二天了。”
虽然这三位过后全给补礼了,或是当时家里实在要揭不开锅,等到过年才登门补的礼。
但是今日借着酒劲儿,他们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不自在。
一是想解释,朱兴德成亲和生甜水,他们没来是因为朱兴德压根儿没告诉。
二也是掺点儿抱怨,德哥太不拿他们当兄弟。成亲、生女没通知,家里收地忙不过来也不找他们,要不是六子今早找到头上,他们啥啥都不知道。
“老爷子,俺几个想说的是,我们即使没钱,还没力气吗?没想到在干活这种事情上,德哥也和我们外道。”
朱老爷子依旧是那老一套,微笑着,用颤抖的手拍拍告状的小子们。
心想:你们德哥不是和你们外道,是你们几家负担太重了。
其实关于这几家,甚至还有很多没来的、和眼前这几位相同情况的小子,朱老爷子曾经也委屈过呢。
抱怨过朱兴德:孙儿啊,随礼这种事儿要有来有往,哪有你这种出去随礼,到你成亲的时候不往回收的,连告诉都不告诉,你这不是败家吗?你个臭小子。
那时候,他小孙儿抱着他胳膊打商量:
爷,有几家都要揭不开锅了,听说生孩子找不起产婆,咱可别告诉了。
他们要是记得我曾经给他们随过礼,你放心,等他们条件缓过来的,准保过年过节会补给咱。倒是眼下通知我要成亲了,你让他们拿啥登门,去偷去抢吗?还都很要面子。
跟我打小玩到大的,别计较那么多。
他们要真有情有义,早晚会从别的方面补回来。
要是没情没义,咱通知来随礼也会装作不知道。本来随份子就不可能是挣钱的事儿。
听听,当时他小孙儿说的那叫一个大气和想得开。
个败家兔崽子,淘小子。
嗯,还是拿他的银钱大气。
可是,几年后,如今。
朱老爷子望着眼前这三位成亲的,能做到自家活不干,一听他们德哥这里需要人帮忙,啥也不管了就来啦,忽然觉得,他在做男人、兄弟这方面或许真不如他的小孙儿。
而大多数人都和他一样。
只羡慕小孙儿有难处时有一大帮人会主动上前,却在与人相处时爱计较,因果关系搞反了。
……
朱兴德脖子忽然被人搂住。
朱兴德笑着揍三胖子:“别闹,看撞到你嫂子。”
结果又来几个醉鬼,不但一左一右拽住朱兴德胳膊,而且还做个“请”的手势,要请走小稻,他们非要坐在朱兴德身边。
要知道三桌人吃饭,他们可是旁边桌的,盼啊盼,和德哥同桌喝酒的终于快喝差不多了,他们这些没同桌一起吃饭的还不得过来唠唠嗑?好不容易聚在一起。
小稻站起身。
这帮小子又一顿喊:
“谢谢嫂子。”
“嫂子,我小侄女呢。”
“嫂子,俺们多喝点儿,你别介意。”
“嫂子,以后家里有活我哥不吱声,你就招呼我们一声。”
孙氏和李氏望着小稻的身影,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又急忙错开眼神看向旁处。
但两个人心里想的却差不多。
孙氏一直以来认为,她家朱兴安才是老朱家最体面的男人。
朱家这几位兄弟,应是属她男人在外面最有面子,谁都认识的那种。
可是今儿才知道,小叔子只是不在本村咋呼,在外面备不住比她男人认识的人多得多。
孙氏性情爱出风头,看到小稻因朱兴德被那么多人捧着,心里稍稍有点儿不自在。
同样是兄弟、妯娌,她就从没有因朱兴安被别人高看过。
相反,倒是她男人因为是孙家女婿,在外面提过好几回是孙家的小姑爷,别以为她不知道。
所以心里莫名别扭。
这么一对比,总觉得小叔子才叫真爷们,人家靠自己就能让媳妇被人高看一眼。
至于李氏。
李氏想的就简单了,她是纯羡慕小稻。
主要是她娘家家境太差,她能嫁进老朱家给朱老三做媳妇,用别人的话是那都烧了高香,像高攀似的。
朱老三也属于是兄弟中长的最丑的,哪里还能与几个妯娌比。
压根从成亲那日起,李氏就觉得自己比不起。
李氏很羡慕小稻被小叔子疼,成亲当天端洗脚水,成亲后穿的好,小叔子过年过节总是寻寻摸摸给屋里那娘俩扯布做衣裳,明明一个房檐下过日子,一个锅里吃饭,从吃到穿却很不同。
而且小叔子两口子往那一站,都是大高个,她男人要是朱家兄弟里长相最差的,小叔子就是家里长相最好的,还得老爷子偏疼。
就这,还没算上四弟妹娘家给力。
以前还能讲究个四弟妹娘家无子,她娘家有哥哥弟弟,四弟妹没有。
眼下,还说那些干啥啊?她十个哥哥弟弟捆一起也不如左家那一个金贵读书人。没看小叔子最近和岳父家走动得近?对那俩妹夫比对家里几个哥哥还好?
娘家还有骡车呢。
李氏心想:看着吧,这才哪到哪,小叔子往后只会更疼四弟妹。
这一胎要是再争气,小子一生,呵……
唉,比不得啊比不得啊。
李氏羡慕地望着小稻和朱兴德的兄弟们说话,羡慕地看到朱兴德被人围住,忙着喝酒的功夫还不忘问小稻:“你吃饱了没?”
与此同时。
左老汉和白玉兰一看这种情况,那些小子们都着急坐这桌,也急忙给倒出空位,站起身去旁边桌坐着。
一边听那些小子们热热闹闹说笑,一边老两口也小声唠上了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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