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华的脑子活络,两个小时后以产品经理的理解和归纳能力,顺着郑三贵所说很快便理解了成纱的各个环节,由衷感慨着这个时代发明家的创造力和智慧。
听郑三贵说,现在随便一个懂得操作的工人,其生产效率足足比几十年前最熟练的纺纱工高出上百倍。
单台机器至少有三四张床那么大,能同时安装几十甚至数百个纱锭,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前后移动的走车和固定部分,有点像单层抽屉和柜子的结构,在它们上边安装有大量罗拉牵伸,用于把棉条牵伸成粗纱再最终揉捻成细纱。
它们侧边安装的巨大齿轮和传送带则连接着提供动力的蒸汽机,结合蒸汽压力表,利用几根半米长的操纵杆来控制动能传输。
这种纺纱机也有坏处,在纺纱的过程中,散乱的棉絮会在空中弥漫到各个角落。走车与固定装置中间需要人定期清理掉各种渣滓,而走车下边有非常多危险的齿轮和铰链,昨天那个女学童就是因为出来慢了,加之没戴束头发的圆帽,头发绞进走车齿轮中丢了性命。
等郑三贵讲解完所有工作内容,也没怎么问大家学习的情况便让这些人拿着一个竹篓,今天他们的任务是把飘散到各地的棉花块收捡起来,保持整个厂房的整洁,顺带介绍认识了另外几个授薪的技术工人,接着便视察别的车间去了。
在他看来再聪明的人面对这样复杂的机器没有个把月是不可能摸透的,大多数人最终也只能做个熟练的操作工,想成为机械工人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隆隆的机器噪音在一间三四百平方的木房子里显得格外巨大,没多久,房间里飘满了各式棉花的飞絮,学童们也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连郑华的鼻子也酸痒起来,这下立刻就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咳嗽,以及他老爹的肺痨和三叔职业病的由来。
致病的原因很简单,在这个时代所有纺纱厂考虑到成本问题都没有提供防护设备,大量飞毛被工人吸入肺部,呼吸道感染,肺痨,肺结核等呼吸道疾病自然就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
郑华可不想跟着遭罪,掏出身上一块布手帕沾点水略微打湿再系到头上,活像一个打家劫舍的土匪。
其实都用不着专业级的口罩,只需要这样一块湿布裹住口鼻就能或多或少避免飞絮吸入肺中起到一定的效果。
有的学童和工人很聪明,看着他的做法一下子明白过来,掏出各式大小不一的手帕或者披肩,蒙着口鼻继续干活,其他人见蒙住口鼻的人不再咳嗽,也依样画葫芦地找东西蒙住口鼻。
庆幸的是,整个厂房里咳嗽的声音真的减弱了不少,只是整个画风略显诡异,一个小男孩儿没有手帕也没有披肩,眼珠子转了两圈从裤裆里扯出一块略微发黄的布也系在了头上。
在郑华看来用湿布挡住口鼻可以有效过滤空气中的飞絮,这么简单的道理,哪怕是这个落后时代的医生、老爷们也不可能不懂,只可能是劳动工人的身体健康在那些人眼里连让他们多想一秒钟都是浪费时间吧。
郑三贵从别的车间视察回来,看见大家蒙面的样子有些好奇,郑华上前解释几句,郑三贵也立马明白了,忍不住赞叹了两句。
“华儿,你可真聪明,原来只用这么一块布挡着就能不咳嗽了,那刚才我讲的机器知识你听懂了多少?”
“没想到这些机器还真是挺复杂的,不过有些装置的设计我觉得还有缺陷。
比如这个走车装置,它来回一遍四个步骤才能完成一次精仿流程,这个时间周期就成了效率瓶颈。而且有它的存在就必须有人看守着,跟着它进出,清理起来还有危险。
假如去掉这个走车装置,或者调整它的结构,让从粗纱到细纱的整个环节都不需要大范围的移动,那样效率不就高得多了吗?”
郑三贵有些发懵,走锭纺纱机自问世以来之所以被称为骡机,就是因为它已经把各种纺纱机的优点集于一身,产出的细纱弹性、细度均匀度、光滑度和拈度均匀度都很好,在他看来这几乎已经到达了品质的极限。
怎么从郑华嘴里说出来,这机器毛病还有一大堆?而且他说的点基本算是从实际出发,到底有没有道理郑三贵自己都摸不清楚,可至少说明他对现在的机器已经很了解了。
“你不是上午才听我讲过一遍吗?这么快你把纺纱机搞清楚了?难道之前就知道这些?”
郑华见郑三贵有些诧异,暗道自己怕是又没拿捏好分寸。
他在前世给纺织厂做过定制开发软件,当时实地考察粗略瞄了一眼纺纱机,那些机器一台可是有数百米长,从过道望去像一架架无限延长的钢琴,它们可没有体型庞大的走车装置。
所以凭着模糊的记忆,再结合对骡机结构的了解,随口便说了几句。只是这些事情他可没办法给三叔解释,要不然解释的东西只会更多了。
“我之前可没接触过这些机器,主要是刚才听您说的很生动,每个地方都讲的很清楚,所以我很快就明白了。不过这个具体怎么改我还想不明白,只是大概有这么个感觉吧。”
这一记马屁让郑三贵甚是受用,不过他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而且就算他真能讲得鞭辟入里,普通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摸清骡机的基本结构。
正待他想找另外几个一同听讲的人问问对机器了解的情况,一位身着暗红色紧身燕尾服的中年男人站在车间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手帕捂在嘴上,眉宇间漏出的眼神满是嫌弃,瞬间众人的眼光都被他吸引过去。
“这就是厂主老爷萨穆勒·格里格,他们家族在英格兰拥有十多家纺纱厂,据说在北美洲还有几家棉花种植园。他能到车间来,估计又是有监察委员会的人要来了吧,对了,昨天刚死了人,也难怪有老爷来视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