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杞娇的记忆中,她与虞将军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她才刚满十三岁,初到北梁。
那天正值上元节,皇宫中的贵人在建康城的主干道朱雀长街上举办热闹的灯会,一时之间竟然轰动了全城的人,当晚街市上人头攒动,车马如潮,来往出行的公子和小姐们每人手上都提着描绘精巧的花灯,花灯里燃烧着朦胧暖黄的烛光,点点烛光聚集,将那寒冷的黑夜映衬地如同白昼。
然而,在那样热闹的日子里,实际的情况却并不如同表面看上去那般祥和,当晚花灯会进行到高潮时,左丞相家七岁的小女儿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拐子撸走,从此不知去向。
那天晚上,杞娇曾亲眼看到身材矮小的男人扛着一个半大点的孩子从她面前奔走而过,她原本是没有在意这两人的,可后来她才慢慢反应过来那会她所见的小女孩正是被拐走不知所踪的左小姐。她发觉到了事态的严峻,赶忙前去与街边负责搜查的官兵说出实情,可让她怎么都没料想到的是,那些搜城的官兵根本就是些混账,他们为了尽早结束搜查,竟然想当场就想抓了她去顶罪,说是她沟通外贼,才叫人掳走了左小姐。
她不服啊,不服就这样被人冤枉了去,于是当街便怒骂这些吃着军饷俸禄却不干实事的混账,她心里清楚,她若是只是一个逆来顺受且不知反抗的性子,那她以后又如何能够辅助君熠寒走得更加长远?好在,她从来就不愿意让自己受委屈。
许是她的喊骂声太过尖利,竟然将正着急上火的左丞相和负责皇城治安的左二公子给引了来,思女心切的左丞相听她道出了事情的原委,便将她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情绪激动地拽着她的胳膊,非要她说出那贼人的去向,可她又哪里会知道贼人去了哪里,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无言地被左丞相拽着摇晃。
杞娇正心里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时,虞将军的出现就像是一道暖光,直直地照进了她心里,她眼见那个身材高大且伟岸的男子几步上前一把拉开了神色恐慌的左丞相,许是久居风沙绵延的边关,男子的肤质粗糙,长相也略有些粗犷,可眉间却凝着一股子旁人都没有的凛然正气。
虞将军出面替她解围,虞夫人温柔待她,杞娇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感受到了人情的温暖,那晚的匆匆一面让她记了整整三年。
记忆末端是刚毅忠正的男人牵着两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孩与那笑容温和的妇人并肩走入人海,杞娇看着他们的背影,直至他们最终没于人海深处,再寻不到踪迹。
这世间的事情万般难料,就像三年前杞娇曾被虞将军所救,而三年后虞将军的女儿又被杞娇所救。杞娇看着眼前与那位夫人极为相似的眉眼,只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微微酸痛,明明是那样好的人,怎么就是逃不过命运的愚弄呢?
虞常宁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女一副神色痛苦的模样,心里觉的是自己刚刚砸疼了她,于是抱歉地对她道:“姐姐可是觉得哪里疼痛?”
杞娇似从梦中惊醒,微愣片刻后牵动唇角对虞常宁摇头道:“没事,只是你……”
虞常宁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去,却看见自己的手臂被车辕划伤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红色的血液正森然地从里往外冒,血珠凝聚了一颗又一颗,顺着白皙的胳膊往下淌。
杞娇看的直皱眉,反手撕下一块自己衣袖上的布条,简单地帮虞常宁包裹了一下伤口,“回头记得找家医馆好好看看,女孩子的身子上可不能留下伤痕。”
虞常宁柔和地笑着道,“多谢姐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虞常宁总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对她好像有种莫名的善意,在她们之间也好像有种特殊的关系正作为纽带将她们互相牵引着。她抬眸朝眼前的少女看去,却见少女的眼里流露出来的是旁人身上很少有的真诚,而那股真诚就像是烈火骄阳,明艳的有些灼人眼睛。
“你家那马车实在是有些不禁摔,现在看来估计也是用不成了。”杞娇朝远处瞥了一眼,语气略有些嫌弃道。她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堂堂祁家就算是落魄也不至于用这种破马车吧,瞧着不怎么美观也就算了,想来坐在上面一定特别不舒服。
提及自己的马车,虞常宁忽然惊呼一声,她怎么把浔冬给忘了,她朝后看去,却见两个穿着粉色衣衫,侍女模样打扮的少女正搀扶着浔冬站在狼藉的马车残骸旁边。
虞常宁提起裙摆,快步朝浔冬身边跑去,她仔细查看浔冬的伤势,却看见浔冬的额头和手臂都受了轻微的擦伤,那些伤口红肿又血迹斑斑,看的虞常宁眼眶红红。
浔冬无奈地笑着道:“不过是小伤而已,小姐勿要替浔冬难过。”是她先前总是偷懒没有好好跟着东林叔学习身手,这才叫她在这种危难的时刻不但帮不了小姐,还拖累了小姐。
“好人做到底,你们的马车既然用不了了,那我便好心送你们一程吧。”杞娇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马车,有些别扭地说道,这怎么看都感觉像是她提前预谋好了要诱拐人家小姑娘啊。
虞常宁有些微愣,随后低下头沉吟了一会,浔冬身上负伤,而这里又离庄子还有一段距离,若是光靠她自己,她不认为能将浔冬安稳带过去。
“这一路要麻烦姐姐照看了。”虞常宁礼数周全地对杞娇道,杞娇扬起嘴角,抬手示意那两名侍女先将浔冬扶上车。
杞娇的马车是她专门花高价定制的,宽敞的马车内既有软垫铺就,又有羊绒质地的薄毯轻轻覆挂在车壁之上,人坐在上面既舒适又感受不到震感。杞娇来北梁三年,光靠经营松居便赚的盆满钵满,她一向张扬,又喜欢将不委屈自己贯彻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所以她的衣服首饰要最精致的,屋内摆设、马车出行也都要最舒适的。
虞常宁透过马车车窗看向窗外,看见了远处河流弯处有农庄炊烟袅袅,她忍不住攥紧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