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似乎永远是失联亲人之间再次重逢时永不变的仪式。
不管你哭得被眼泪模糊了双眼,还是被鼻涕缠在了嘴巴,这哭声里没有尴尬,没有算计,更不会考虑旁观者的想法。他们是那么的投入,那么的忘我,有的,全部是重逢时的喜极而泣。
想来,也只有哭,才能将那么多年里为了重逢而经历的苦难和不易发泄出来。
望着平静但明显起了波澜的薛丹以及激动到无以复加的祝氏夫妻俩,智慧和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动作。说什么四大皆空,其实,说穿了和尚也是人。
肉体凡胎,成佛之前,跟普通人相比其实并无差别,只是更加善于克制罢了。
而有些东西,越是克制,便越是会在特定的时间里爆发出来,例如情感。
他为何会冒着被天下寺庙唾弃的危险努力创收?他为何会要求大佛寺严格管理,并出台相应措施,按阶级服务?只因这样做他才能最大限度地聚集财富,接收更多来自贫困家庭的孩子。
他若不是无父无母,也不至于会来这寺里。
所以,见了祝氏和薛老汉这种毫不掩饰的热情,智慧和尚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来。他以为自己早就将感情抛到了一边,忘得差不多了,哪知却依旧这样缠绕于心中。
难道,自己也要下山去寻亲?
想到这里,慧缘和尚又赶紧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只是,几人都以为他是在为他们而念,却哪里知道,他不过是在为自己而念。
哭过之后,几人的情绪都稳定了不少,祝氏又拉着薛老汉对智慧和尚道谢:“感谢住持大人收留我儿。若不是你,此刻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智慧和尚原本想说,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他都会收留。只是,转念一想,便说道:“那也是因为我们有缘。只是,今日看来,这缘分却是要断了。罢了,你们一家家去吧。”
说着便起了身,出门而去了。只有这样,他才能先行离开。后面的事,他不想再参与了。
要是有人见他痛哭流涕什么的,不消几日便能传遍整个县城。到时候,别人不会说他有恻隐之心,只会骂他六根未净,是当不得住持的。
那种局面,想想都可怕。
见智慧和尚离开,薛丹赶忙恭敬地行了一礼。只是,半响才反应过来,今日之后,怕是很难再这样行礼了吧。只是,他真的要还俗了吗?
艾氏和薛学义虽然也激动,但毕竟是旁观者,所以比祝氏夫妻更加冷静。
见此刻屋里只剩下几人,都是自己人,艾氏便道:“这孩子看着真瘦啊,可怜见的,来大娘这里。”说着,艾氏便趁机查看了薛丹的头顶。
她记得可清楚了,薛丹自打出生头顶便有两个旋。
结果,这一看,艾氏有些愣住了,薛丹头顶只有一个旋,完全不是她预期的那样。原本,看见薛丹的长相,艾氏便有些怀疑,毕竟除了那个锦囊,实在是没有任何细节能够证明他的身份。
于是,他怀着一丝侥幸,总觉得人长大是会变的,长得不像也没什么,只要其他特征还在就行。
可是,现在连头顶的旋都不见了,这怎么解释?难道这是认错人了?要说头顶的旋涡,她的儿子女儿都有,却是一直到现在都没变的。
这个想法让艾氏不由得在心中打了个冷战。
真要是这样,那又该怎么办?
祝氏见艾氏发呆,还以为她是欢喜坏了,于是也拉过薛丹在怀里抚摸,一边说道:“儿啊,娘终于找到你了。瘦也没事的,回家娘给你好好补补就是了。”
说着,她又摸了摸薛丹的脸,一脸慈爱。
薛老汉也有些激动又有些局促地上前拉了拉薛丹的手,见薛丹木木的没有反抗,这才像受了什么鼓励一样,又靠近了紧挨着薛丹。
三人就这样紧紧地挨着,让艾氏心里越来越不安。只是,她到底是没有说什么。不管对错,只要祝氏认为是对的,那就行了。
她再也不希望夫妻俩继续奔波下去。
想到这里,便将一肚子的话生生忍了下来。
就这样,几人慢慢地往回走。原本三人是牵手而行的,但有些地方狭窄,却是不容三人同行的。于是薛老汉主动放了手,让祝氏牵着儿子的手继续前行,自己则跟在后面,一步也不肯落下。
几人又寻了车,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
只是,来时的那种忐忑和伤悲一扫而空,有的,只是重逢的喜悦。当然,除了艾氏。
回家后,祝氏欢欢喜喜地做饭去了。
她先是去艾氏家拿了些米和面,又支使着薛老汉去镇上买肉。薛老汉应了,却见薛丹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
于是上前拉了薛丹的手说道“儿子,走,跟爹一起去镇上买肉,咱们中午做肉吃,你说好不好?”
听到吃肉,薛丹心里本能地便有些反感。这十多年来,哪怕是他和阴平在外流浪的那段时间,他都没有吃荤破戒。现在他是离开寺庙了,倒是可以吃了。
可是,这就是一种本能,一种抵触,他觉得自己不爱吃肉,也不想吃肉。
但是,他也不想拒绝薛老汉,因为他看着自己,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于是,薛丹便顺从地站了起来,跟着薛老汉出门买肉去了。祝氏见这样的情景,心里更是欢喜的无以复加。
薛老汉的脾气她再了解不过,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闷骚。虽然不怎么爱说话,其实心里再清楚不过的。
虽然儿子看着呆呆的木木的,但那也是因为他长期住在寺里的缘故,回家来生活一段时间就好了。
祝氏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了奔头,那种可以很安心生活下去的感觉。而过去的十多年都是不踏实的,像是漂浮在空中,没有根,没处安生。
现在想想,薛丹就是他们的根。
同样的面粉,同样的菜蔬,祝氏飞快地料理着,却感觉出了不一样的情怀,那就是幸福。
但是,另一边,艾氏家里,情况却又是大大的不同。怎么说呢,自从大佛寺回来,艾氏一直都是呆呆的,木木的,全然不知道怎么办。
说,还是不说呢!
说了吧,祝氏一家肯定难受,说不定又会继续外出寻找,继续流浪。不说吧,血脉又是不能弄混的。
倒是薛学义发现了艾氏的不对劲,于是坐到了她对面,认真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从大佛寺开始你就呆呆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艾氏这才醒过来,只是有些惊讶地说道:“有这么明显吗?我不过是在想事情。”
她觉得没有薛学义说的这么明显。
闻言,薛学义便道:“当然有啊,你我夫妻多少年了,你这习惯我清楚地很。每每有事,你便是这个样子。你这个人啊,心里根本藏不住事的。”
薛学义说得不错,艾氏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她高不高兴,看表情就知道了,一目了然,“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吧,说出来咱俩商量商量。”
在薛学义看来,艾氏这样的迟钝是有些怪异的,毕竟今天这样的情景应该高兴,或者说狂喜。第一次去寺里找人还是她提出来的,现在人找到了,不论怎么高兴都不为过的,至少不应该是她现在这副样子。
闻言,艾氏便有些犹豫地说道:“当家的,真要说?”其实她也真的是不敢肯定,且这个想法太过惊世骇俗,她怕自己说出来,所有人都接受不了。
薛学义便道:“你且说吧,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见艾氏这样,他的心越发不安起来,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得了薛学义的鼓励,艾氏这才说道:“我……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但是,我觉得今天这场认亲,弟妹和二弟却是有些过于草率了。你想啊,到目前为止,除了那个锦囊,就再没有什么能证明那孩子身份的东西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觉得那孩子长得跟二弟和弟妹像吗?”
闻言,薛学义心里一紧,心道果然是这个事情,但是嘴里说的却是:“他那么小,自然是不记事的,但说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对的。至于长相嘛,的确是不怎么像,可是这也不奇怪啊,人长大了,相貌是会发生改变的。”
闻言,艾氏立刻反驳道:“那你看看咱们大成和青儿,甚至是两个外孙子,你看哪一个不是像你的。说起来咱大成比丹儿还要大上几岁,他的模样跟你不像吗?”
闻言,薛学义便有些莫名的烦躁。
艾氏说得对,大成那孩子自打出生就和他长得像,现在年龄大了些,不但没有长变,反而是越来越像。哪怕是薛丹,他也记得很清楚的,刚出生的时候,可不就像是祝氏么!
现在却不像了,难道……
哪知,事情还没完,艾氏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也觉得奇怪。刚刚我不是搂着那孩子么,其实就是为了看看他头顶的旋。”
“结果呢?”薛学义紧张地问道。
薛丹头顶上有两个旋的事他也是知道的,因为清水镇这一带流行着一个说法,那就是头顶的旋越多,代表一个人的脾气越爆,也越淘气。
为此,他还打趣过祝氏,说以后这孩子怕是淘得很,只怕是不好管教。
“只有一个。”艾氏平静地说道。
有了薛学义和她分享这个秘密,她忽然平静了许多。
闻言,薛学义更加烦躁。就算是一个人的长相变了,但头顶的旋应该是不会变的。想到这里,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薛学义大声喊道:“大成,大成啊,你进来一下。”
艾氏自然知道薛学义想做什么,其实她也想证明这个问题,便期待着儿子进屋来。
像这种事情,还是眼见为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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