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依然闹哄哄的,那被绑住手脚按在地上的那汉子此刻也已放弃了挣扎,只是涕泗横流的被摁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望着跌坐在身边哀哀哭喊着求饶的老妪。
领头的瘦小男人呲着一口黄牙,饶有兴致的欣赏着眼前这出闹剧,继而又看向郁乘风,“想必郁公子不认得此人吧,贵府昨日才买到的十几亩良田,其中就有他家出售的田地。”
郁乘风负手而立,也不接话,只是冷漠望着他,等他点明来意。
这黄牙面不改色,自顾自的又接着开口:“好好的农户怎会将家中田地都给卖了呢?当然是因为这穷鬼欠了赌债又还不起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脚随意踢了踢被摁在地上的人,如同踢着一条路边爬不起的野狗。
“欠了钱又还不上,没办法,只能卖了家里的地,结果还是不够,逼着他卖房他还不肯,他家里那个臭老头子还一头撞死在自家门上,真是晦气,他家那破房子本来就不值几个钱,现下出了人命,就更卖不出去了。”
古灵站在人群外围,听得一阵火大。
虽然烂赌鬼不值得同情,但是因此而闹出了人命,不论怎么说都太过分了。
那黄牙讲了这许多话,也终于不再拐弯抹角,上前两步直凑到郁乘风跟前,伸出一只手,食指与大拇指来回捻动几下,咧嘴道:“就是这么个事情了,这穷鬼还不上债,胡爷我又听说你们南溪村里的人一向团结互助,贵府又是这村里最有钱的人家,所以就带着人来碰碰运气。”
郁乘风听得眉头微皱,还未开口,那一直跌坐在地上抹泪的老妪却一下就扑到他脚下,抓着他的衣摆就开始放声大哭,嘴里还哭喊着“求贵人救命!”
望着这头发花白的黑瘦老妪绝望的在身前哭喊,郁乘风一时也不忍将她推开,只得蹲下身想要将她扶起,可这老妪却说什么也不肯放开握住衣角的手,嘴中仍是溃不成句的哭喊着,眼泪不停从肿胀的双眼中淌下,洒落在空地上的枯叶和泥土中。
仿佛她此刻手中握着的是最后的一点希望。
那被摁在地上的汉子望着老妪,张了张嘴,从喉咙里迸出了几个嘶哑怪异的音符,一张脸上的眼泪混合着泥土糊住了大半张脸,配合着他此时在两名壮汉脚下不断挣扎扭动的姿态,显得格外滑稽。
却没人笑得出来。
有跟过来的村民看不下去了,高声喊着:“欠债不还是他的错,但你们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就是啊!好歹也得给人凑银子的时间吧!”
“是啊!你们都把黄老汉逼死了还想咋地?”
一时间民愤群起,纷纷冲着那自称胡爷的黄牙和他那两个打手叫喊着。
黄牙像是早已习惯如此场面,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装模作样的伸出小手指掏了掏耳朵,“你们尽管喊,这穷鬼当初可是给我们按了手印定了契的,过期不还全家任我们亨泰赌坊处置。如今早已过了期限,他再还不上,胡爷我就算是杀了他全家拿去喂狗,也不会有人敢管!”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从怀里掏出张带着鲜红手印的契书,抖开在众人面前,举过头顶好叫众人看得清楚。
“都看见没有,白纸黑字鲜红的大手印,爷可没瞎说!”
人群中有识得文字的,仔细看了那契书上所写,面色难看,也只得与周围的村民道,那黄牙所言不假,契书上也都写得清楚。
见众人不再质疑,黄牙这才得意洋洋又将契书折好放回怀中,又望向一直未开口的郁乘风道:“如何呐,郁公子,这人,您救是不救?”
旁观了这么久,眼看着郁乘风此刻也紧皱着眉,仍扶着那怎么也不肯起身的老妪,想是他一时也不好开口。
嘱咐葛彦看好自家这桶鱼,分开人群迅速钻到最前方,和郁乘风对视一眼,古灵面向那黄牙,大大方方问他。
“这人欠你们多少钱?还了多少,还剩多少未还?”
黄牙甫一看到眼前这窈窕的年轻姑娘就生生看得两眼发直,一张合不拢的嘴里差点就要流下口水来。
“小美人打哪儿来啊?是在跟爷说话吗?”
压下心里泛起的恶心,古灵冷着脸喝道:“离我远点,回答我的问题。你不说清楚这人还欠你多少钱,我们怎么好考虑要不要帮他还钱?”
黄牙恋恋不舍的从古灵身上移开视线,又从怀里掏出那张契书,抖落开将上面的金额指给古灵瞧。
“小美人可看清楚了,两个月前这穷鬼欠了我们赌坊八十两银子,签下文书一个月后还清,可现在两个月过去了,利滚利八十两加上利息可成了四百两,他家的地卖掉抵了一百三十两,那也还剩二百七十两没还呐。”
抖着契书让古灵看了个清楚,黄牙笑得愈发猥琐了,“可惜这穷鬼家里没有个像小美人这样的姐妹,若是有,勉强也能抵债了,可惜呀!”
看着这黄牙越凑越近,古灵忙退后几步站到郁乘风身边。
示意古灵扶着那老妪,郁乘风缓缓站起身来。
“管好你那对眼珠子。否则,钱你要不到,眼珠子也会赔进去。”
他冷然开口,声音再无一丝温度。本来还欲还嘴的黄牙一接触到他的双眼,不知怎地竟也一时说不上话来,被他看得背后一阵发冷。
为了掩饰慌乱,黄牙大声朝地上啐了一口,这才色厉内荏的梗着脖子朝着郁乘风喊了句,“小子,别以为给你点面子你就能上天了!也不打听打听,在这泾河县,谁才是大王!”
这番狠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让人感受不到半点威胁,反而因说话的人底气明显不足而显得更加滑稽可笑。
不再理会他,郁乘风回头望了眼自家大门的方向,发现汀兰早就按着身前皱着眉的小童,伸出一个脑袋来。
疏竹一见自家少爷终于看到自己了,略带嫌弃的挥开小丫头放在肩头的手,径直朝着少爷走去。
走到郁乘风和古灵跟前,疏竹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老爷说,他老了,是该把家务交给年轻人了,以后家中一切全凭少爷和表小姐做主。”
听这意思,郁家是真的准备要趟一趟这浑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