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这些,提奥多雷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纵使冰冷的海水拍打在他的身上,也无动于衷。
他是皇帝,或许又不是。
毕竟,地方政权独立,手持重兵,完全不听从中央的命令;而他自己呢?空有一个皇帝头衔,却如今连一块落脚的土地都难以寻找,他的面前就是君士坦丁堡,圣索菲亚大教堂上闪耀的穹顶在黑暗中格外显得靓丽,宛如一座为船只护航照亮的灯塔般。
在几天前,或者在几个小时前,他能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穿行;而如今,他不得不逃离这个繁华的都市,逃离十字军的围剿,去萨洛尼卡?或者是士麦那?或者是尼西亚,东山再起。
没有比自己再倒霉的罗马皇帝了——提奥多雷一定是这么想的。在阿历克塞五世从南门水路仓皇出逃后,愤怒的市民几乎束手无策,群龙无首的市民决定挑选一位年轻有为的新帝来保卫城市。他们选中了不到30岁的提奥多雷,以及君士坦丁这一对来自拉斯卡利斯家族的亲兄弟,于圣索菲亚大教堂加冕为帝,后者加冕为共治皇帝。
君士坦丁则带领着少量的士兵继续抵抗,而提奥多雷在大众的强烈要求下,从南门水路逃离,跟随他的仅仅只有一艘被帝国雇佣的热那亚船只和上面十几个惊慌失措的贵族、士兵和水手。
“陛下,我们还有希望。”一名年轻的士兵摘下了沉重的头盔,露出一张希腊人的面孔,他的腰上还挂着一把上了鞘的突厥式弯刀,背上挂着一顶诺曼式的盾牌。
这名士兵,提奥多雷认识,但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提奥多雷不顾大众反对想光荣在与十字军的战斗中战死,是这名士兵用剑柄将自己打晕,与另一位士兵一起将自己像搬运货物一样搬上了这艘船。
要是放在平时,这个士兵的脑袋早就搬家了,但如今情况危急,提奥多雷也没心思处理他。
“陛下,我们可以去特拉布宗,去寻求格鲁吉亚人的保护。”士兵话音刚落,一位贵族便反驳道:“不行!那里太远了!海面上很可能会遭到威尼斯人的截击况且还不知道那些格鲁吉亚人会不会帮助我们。”
(此时,君士坦丁堡大部分人还不知道科穆宁兄弟借助格鲁吉亚人的力量夺取了特拉布宗)
“那去萨洛尼卡,这是帝国第二大城市,借助源源不断的税收,一定能卷土重来!”一名水手建议到。
“不行。”提奥多雷摇了摇头,无奈道:“据我所知,盘踞在伊庇鲁斯的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伯爵早就趁机独立,并娶了当地一位地主的女儿稳固了他的地位,以伊庇鲁斯为中心向四周扩张。如果去萨洛尼卡,恐怕是凶多吉少……况且,拉丁人的重骑兵只需要几天便可抵达这座城市,方圆四周几乎是无险可守。”
众人听完提奥多雷的话后,脸色不由得沉重起来。
提奥多雷说的没错,萨洛尼卡作为帝国的第二大城市确实有钱,但树大招风这个道理他们还是明白的。想想,那些拉丁人怎么可能会放弃这块肥肉?盘踞在伊庇鲁斯的独立政权怎么可能不会进攻这里?一直以利益为重心的威尼斯商人又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极佳的海港城市。
“那去摩里亚?尼西亚?还是士麦那?”众人纷纷讨论起来,有人建议去摩里亚,因为这里远离君士坦丁堡,只要专心经营摩里亚,凭借这里山多地狭,足以抵挡拉丁人的重骑兵,来日反攻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很快遭到了一些贵族的反对,因为这里土地并不肥沃,人口稀少,唯一的经济来源商业也可能会被霸占地中海海上经济的威尼斯人截断,最终落得个不攻自破的下场。
有人建议去尼西亚,这里是帝国在安纳托利亚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兵源地,在这里重建军区制,依靠着还算不错的经济基础来抵抗拉丁人也许比较稳妥;但很快遭到了一些水手的反对,因为这里离君士坦丁堡实在太近了,拉丁人的骑兵甚至一天都用不到就足以兵临城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怎么可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呢?更何况,盘踞在安纳托利亚中部的突厥人也虎视眈眈地看着这块肥沃的土地。
去士麦那?这与去尼西亚没什么区别。
在众人激烈讨论之际,提奥多雷也在心中盘算着去向。他十分清楚帝国如今已四分五裂,如何在这四分五裂的地方稳固起自己的政权才是最重要的,在十字军围攻君士坦丁堡之前,已经有很多土地的贵族处于半独立状态,手持兵权向四周扩张,在这一刻,普诺尼亚制度成为了地方愈发独立倾向的罪魁祸首之一。
即使提奥多雷登上了还未被拉丁人征服的国土,也一样会在第一时间内面临当地贵族的抵制,甚至可能被杀死。什么国家意识在这一刻几乎荡然无存,这些贵族只要保住自己的财富与土地,向那些西欧人臣服也是能接受的。
大约做了十几分钟的思想斗争后,提奥多雷向船上的每一个人宣布了自己的去向:
“去尼西亚!”
这一建议,被一半以上的贵族、水手和士兵反对。
“陛下,不能去尼西亚!那里太危险了!这座城市离君士坦丁堡只有一海相隔的距离,拉丁人完全可以从比提尼亚进军,然后南下尼西亚,只要拉丁人不是傻子!他们一定会这么做的。”一名士兵反对提奥多雷的建议,他的话也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肯定。
“陛下,实在不行我们就去特拉布宗,那里离君士坦丁堡远,而且被崇山峻岭包围,拉丁人没有威尼斯人的海上帮助是不可能进来的。我们甚至可以寻求那群突厥人的帮助,他们肯定也不希望一群拉丁人抢夺自己的蛋糕。”
“是啊!虽然那些突厥人可恨,但至少他们还没有与拉丁人结盟,对他们来说拉丁人目前还是他们在土地利益和宗教领域上的敌人。我们寻求突厥人的庇护,足以自保。”
反对声、反对声、反对声,提奥多雷的耳子充满了反对声,他虽然对这些贪生怕死之人的反应感到愤怒,但此时也无可奈何,毕竟他自己也跟这些人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不能说服他们且一意孤行,把这些人惹怒了说不定自己脑袋都可能保不了。
在罗马,弑君是一种“文化传统”
提奥多雷如果不想惨死在自己人手中,那么他必须说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说服这些人。于是,他提了提嗓子,向众人解释道:
“我的兄弟们,我明白你们难堪之处,我也不希望成为第一个惨死在拉丁十字军手中的罗马凯撒(与皇帝是一个意思)。但如今物是人非,我们逃到哪里都一样。你们有没有想过,拉丁人的目标可不止是君士坦丁堡,还有萨洛尼卡、特拉布宗、士麦那、雅典、尼西亚等等,他们是想瓜分罗马帝国的领土,而非局限于一城之地。试想一下,假如我们逃到摩里亚(今亚该亚),我们该如何举起反抗拉丁人的大旗?我们连凑集武器装备的资金都不足,海上贸易线被威尼斯人死死控制,难道我们只能在这座小小的地盘上苟且余生吗?这与那群只敢躲藏在安纳托利亚山区的突厥人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提奥多雷下意识偷偷瞟了一眼众人,见众人有些犹豫,提奥多雷自己也知道刚刚的话起了作用,随后,他继续道:
“逃到特拉布宗有用吗?躲藏在崇山峻岭后面,与那些同样可能对我们造成威胁的格鲁吉亚人‘扳手腕’?然后眼睁睁看着拉丁人逐渐吞噬整个安纳托利亚,随后整理军队向我们发起致命一击。我想在场的各位都不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被拉丁人的铁剂踩在脚下,被这些邪恶贪婪的法兰克蛮子像死猪一样用麻绳捆着,给拉丁人当奴隶?男人的胡须被拉丁人做成牵狗的绳子,女人和小孩被拉丁人卖给威尼斯人当一辈子的奴隶,一个罗马人卖两个杜卡特(威尼斯货币)?我相信你们都不希望在天堂看着这可怕的一幕竟会在自己的子孙后代发生。”
提奥多雷说完,向已经完全消失在众人视野中的城市的方向望去,随后又看了看这些人,道:
“如果你们不希望这场自上帝创世以来从未有过的悲剧将在其他城市再度上演,就跟朕一起去尼西亚!只为保护那些无辜的人民而战!只为避免又一座座伟大工匠们呕心沥血的城市被毁灭而战!只为向那些自称是‘主最虔诚的信徒‘却又完全违背圣意的异端而战!与其跑到边缘地区苟且偷生而死,不如在与这些拉丁人的战斗中光荣战死!如果罗马真的要亡了,我愿意为她流干最后一滴血液!带着最后一丝傲气离开人世。”
“去尼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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