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芳云欢欢喜喜地与我说春猎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一次的选址,依然是羌城而不是塞罕坝。
羌城!我激动地差点摔了个跟头,我听说从前开元皇帝在的时候围猎选址只定过羌城一次,再后来皇帝们都会去条件更好的塞罕坝,塞罕坝离隐都不远,半天的车程便到了,不似羌城,远离隐都南接西凌直逼楼兰,只是唯独到了洛殷离登基后,第一次围猎便去了羌城,那也是我与他初见面的时候,没想到这一次的春猎还在羌城。
“去吗?”当晚洛殷离第一次踏足了未央宫,他正襟危坐在正殿,端着个茶盏淡淡道。
我晲了他一眼,不屑地扭过头,只是冷冷地回答他:“去。”
他应该是想不到我会去的,自然了,初见之地便是伤心之地,寻常人自然不愿再踏足。
“为何不去?”我梗着脖子语气十分冲,自然,凭什么不去?谁说羌城是伤心之地了?那反而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呢,那里曾经住着疼我的波瓦姆妈,还紧挨着楼兰,那里有我最喜欢的无边草原,有我最喜欢的温泉!
那里还是我与八郎最快乐的时光。
八郎只是八郎,洛殷离他不配。
那日我与他只说了两句话,他便离开了未央宫,我先是奇怪而后便不愿多想,管他呢!
大军很快就启程了,从隐都出发途径大大小小十一个城,穿过西凌马上就要到玉门关了,玉门关的这一侧是羌城,另一侧便是楼兰。
这个路线曾经迎亲大军也走过,我轻轻掀开珠帘,曾经的种种尽数浮现,我无奈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可怜。
两天一夜的时间,我们终于到了羌城。
围猎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本应是在大帐里阖家晚宴的欢快时光,许是大家都劳累没了兴致,洛殷离也叫免了去。
本应第二天开始的围猎无故延期。
坐在燃着暖暖炭火的帐子里抱着牛乳茶,我倒是个没事人儿,管他围猎开不开始,我自己在帐子里过得自在就行了!我笑了笑舒服地倒在床上,看着五颜六色的琉璃吊顶,突然就有楼兰大皇宫那种感觉了,我满足地扯起了个微笑,甜甜地进了梦想,似乎还打了酣。
许是突然来了异乡,我的梦也奇奇怪怪起来。
不似以前的奇怪,这一次的甚是恐怖。
梦里,我舒舒服服地倒在一个温暖的怀里,我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触碰到他柔软的月白色长袍,外加萦绕在鼻尖的淡淡玫瑰香气。
我随意折断湖边的一根芦苇叼在嘴里,看着湖面上鸳鸯溅起的水花,兴奋地举起了手:“云锡哥哥!鸳鸯!”
“鸳鸯?”云锡哥哥闻声抬起头,轻轻一笑:“你喜欢鸳鸯?”
“当然啦!”我撑起身子,欣喜地看着他,这一次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鸳鸯可是这世间最专情的鸟儿!”
“你听谁说的?”他理了理我被风吹乱的发丝,拢了拢我的发髻:“鸳鸯可是多情之鸟,夫妻一方去世便马上找另一只。”
“那古人为何常赞颂鸳鸯专情呢?”我迷糊地眨了眨眼。
“许是——心中总是祈愿但做不到便只能将自己的心意托付在鸟儿的身上吧。”云锡哥哥笑了笑,突然从袖口处掏出了个步摇:“喏,送给你了。”
“木槿!”那步摇通体纯银,唯有几颗用粉宝石雕出的木槿栩栩如生,我激动地接过那步摇,“好美啊!”
“这是我去江南的时候偶遇一名工匠,他做的,隐都匠人技艺虽不输他,可这想法却十分新奇难得。”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的脸滚烫着,咬了咬唇害羞地低下了头。
“来我给你戴!”他温热的手指拿过我手里的步摇,我偷偷地抬起眼睑瞄着他,他的墨眸温润如玉犹如一团温泉水,他的唇也是薄薄的但却很难与薄情一词联系在一起,我拼命抿着嘴角却还是想笑,不经意间我偷偷伸出食指与他修长的手指勾在一起。
“傻丫头。”末了,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轻笑。
“云锡哥哥我马上就要去塞罕坝秋猎啦,”我抿了抿嘴角,“你一定要等我呀!”
“好好好,”他温柔地捧起我的脸,认真道:“我一定好好地等着我的小公主,好不好?”
“嗯!”我用力地点点头,倒在他怀里偷偷笑着,手轻轻摸着髻边的步摇,心里如那步摇好似朵盛开的木槿。
我在他怀里越来越困,神智也越来越模糊,似乎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我最后的记忆就是眼前他越来越模糊的脸,我下意识喃喃道:“云锡哥哥,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像墨怀瑾啊……”
我最后还是醒了,一个人蜷在床榻上又思索了许久,我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直到浑身都出满汗我还是想要捡起那遗失的记忆,我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我又气又恼,直接打碎了桌上盛着牛乳茶的茶盏。
芳云许是听见了响声赶忙走进营帐轻轻撩起我床榻前的五彩珠帘,“娘娘又梦魇了?”
“芳云,”我身子乏得很,只把头靠在木桩上,声音也嘶哑起来,呆滞地看着对面桌子上的一个五彩琉璃花瓶:“咱们来羌城已经几日了?”
“已经五日了。”芳云轻声道:“陛下许是忙于政事,这历朝皇帝都不错过的春猎给耽误了。”
“芳云,你说——对于残忍的记忆是忘了好还是永远记得好?”
“若这记忆是残忍的,那还是忘了罢。”两月之间,不光是我,芳云的声音似乎都老了许多。
“那既然忘了,那为何又要想起来?”
“这——”
芳云似乎也答不出,也是,她没有失忆过,自然无须想这些。
“芳云,如若我此时此刻就这么跑了,会怎样?”我突然看向帐子的出口处,帐子挡住了帐外戍守的侍卫,只能从那一人宽的出口看到对面还有许多积雪未融化的雪山。
“若守卫拦娘娘,那娘娘只得回来,如若无人阻拦——那娘娘大概从此以后就自由自在了。”
我微微一愣,看向芳云,吃惊她竟没有说教我甚至似乎还支持我离开:“你不会告诉他?”
“娘娘,”芳云的眼红红的,“奴婢能伺候娘娘一场已经十分开心了,若、若娘娘真的能开心,奴婢、奴婢怎样都愿意。”
芳云是洛殷离的人,自然事事当为洛殷离所全,她如今所说之话的确可能只是洛殷离暗中吩咐的,可我看到她那双红红的眼睛,一切疑心都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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