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安神的青松子从画阁畔的香炉中徐徐袅袅勾出烟圈儿，慢悠悠散入床帷锦被与鼻息之间，却莫名地添了些许辛灼之意，熏晃得她眼眶微疼，忙抬手掩过去，勉强笑道，“我大抵是在小佛堂里住的久了，以往一身的奢靡习惯如今竟也生生板去，今儿这青松子我倒闻不得了。”

宋氏一怔，立时回转过神思，抿唇笑道，“你心思重，左右只有母亲在这儿，姑娘家软和些又有何妨。你父亲虽严，膝下这几个孩子除了你大哥，他还是最疼你。先前罚你禁足也是一时恼你，你也知道你父亲即便如今消气也拉不下脸，如今已是默许了。”

语意柔如蒲，她如今只顾着掩面，竟似未曾耳闻。半晌方缓过神，猛然一惊，又挣扎着倾身，疼的直皱眉，“父亲默许了什么？母亲的意思，是父亲默许了我……”

“你说你父亲能默许什么？明知故问！”宋氏气极反笑，忙先俯身将她按下去，抽绢子替她拭去额角细细冒出的冷汗，“我倒未曾看出那个傅鸿禧有什么好的，先前问你三哥，难得似他那般心气高的人口中也能夸赞几句，更不提你。”

喟叹一声，宋氏往后松了松肩胛，身形略显堆萎，“为了他与你父亲赌气，即便如今也不松口，我倒不信，你竟如此心悦他。即便你是如此，那个傅鸿禧又真是可托付一生的良人么？你心纯，我只怕你是受小人的蒙蔽。”

她忙笑道，“我又并非三岁蚩蠢小儿，看人虽不及长辈们眸光狠毒，多少也还是有能力分辨的。母亲慈心疼我，如今方对他略有微词，若是您见着了大抵也会对他赞不绝口。”

宋氏轻嗤，无可奈何地嗔她，“就真如你所说的好？有你大哥珠玉在前，我倒不信旁人。况且，真是儿大不由娘，伪娘如今这才说半句，你便如此护着。等将来……”

“将来若有差错也有您与父亲，还有几位兄长为姝儿撑腰，凭咱们家中姝儿的这些长辈，府外谁人敢欺侮姝儿，怕不是疯癫了。有兄长们撑腰做主，母亲不必多虑。”她摇头，唇畔微勾一抹柔婉的笑意，

“我尚记得年幼时长姐曾与我提起过您与父亲年轻时的佳话。那时我年幼无知，尚不解长姐言中的情意为何，不过这些年看您与父亲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我时常想着，若我将来亦能似您一般夫婿宽待后辈和孝，便是福报了。”

眸光触及母亲鬓角微添华发，她心头一酸，抬手替母亲抿了抿耳后的鬓丝，缓声道，“许久之前，母亲曾询问过我将来会倾心何人，那时我心里已然有了晃影，只是不敢确信是谁人。如今我已及笄，从前虽常道要伴于双亲膝下尽孝，可真到了那一日，想来您与父亲更要为我将来忧心。惹双亲日夜记挂，反而是我更不孝顺。”

宋氏叹道，“你姐姐让我省心，出嫁这么多年，没有一处是让我惦记的，从前是你大哥，如今自然是你。薛家的女儿怎可留下自梳，即便你有心，我与你父亲也不会留你。你父亲起初不同意，不过是因着那傅鸿禧家世不如薛家罢了，嫁女当高嫁，若是草率择取，将来毁了你后半辈子可如何是好。

“你与母亲不同，先前大起大落，断了与东宫的姻缘后我便已看开，将来为你择定的良人无需位高权重，要紧的是他待你如何。若他为人不可，即便他是皇室贵胄，为娘也不能往火坑里推你。你若实在倾心，娘自然是站在你这边儿的。至于你父亲……”

停顿一瞬，宋氏微微勾唇，喟然长叹，“前日那傅鸿禧来府上拜访，与你大哥下了盘棋。”

她闻言一愣，半晌缓过神，讶然挑眉，“母亲此言可真？何时来的，他登门是为何意？是父亲……”

“你父亲哪里会见他，你倒会给人抬高身份。”宋氏淡淡笑道，“他来不过是为了送礼罢了，听闻大理寺近日正审理什么案子，我听你大哥的意思，圣上下旨三司会审，委派他陪同太子去大理寺监审，一来二去你大哥也有心试探，将人请回家中喝酒下棋。怀义还与他比量了武艺，竟未曾比试过他。”

“果真？”震惊之余，她尚不敢全信，追问道，“大哥哥既然有心，那不知他可何曾合兄长的心意？”

“合你哥哥他们的心意能如何，要紧的是你父亲。”抬手将她按回去，宋氏又嗔，眉眼间神色喜怒不明，“你如今尚需养身，这些有的没的不必多虑。亲事也不必急，若真有缘将来自然会水到渠成，若是没有也不可强求。不过，你若实在倾心，母亲自然护着你。如今暂且好生养伤，等好了去给你父亲请安服个软，他自然是心疼你的。”

“这我知道，”薛绛姝温顺颔首，“将三妹妹送走，想来父亲心中失望透顶。我如今走动不得，还请母亲多劝抚父亲，等过两日我可起身时自然会过去的。过了此番禁足，我倒再不怕什么了。”

她执意如此，宋氏虽无奈，却也舍不得再伤她的心思，心中暗恼是傅鸿禧勾坏了她的魂儿，还是温玉容每日请安时替她好言劝抚，偶尔话风儿传入书房里薛渝的耳中时虽不至将其收买，也还是清晰可见他面色微动，已不似先前一般无半点商榷的横意。

将薛如意送走，此番风波与府中模糊流转过几日便尽数被打压下去，大抵是为了避讳，从前在如意馆中洒扫的下人亦尽数被打发去别院做事，论起此事的由头通通闭口不谈，府中终于多了几日安宁。

只是老太太不知是年纪至尽还是因此事过度伤神，自那日将薛如意打发走后一直卧塌不起，等过五月为她庆贺寿辰后夜里忽昏厥，虽连夜请太医过来诊脉救一时清醒，然精神头萎靡不振，日日靠参汤吊着，不知那一日便至大限。

竟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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