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闻言面露讶色，略垂眸思忖一瞬，不动声色地笑道，“弟妹素来蕙质兰心，最解人心意。倒当真是衬得上是解语花了。”

仿佛未曾察觉她话中的婉拒之意，于氏不以为然地笑道，“同为人母，侍奉婆母与夫君，又教养着几个孩子，这满府中若当真要寻出一人叫我心疼的，也只长嫂罢了。母亲方才所言轻巧，叫长嫂拿出度量来，只因她膝下为有嫡子，自不知教养庶出的委屈。若是这孩子乖巧些也无妨，可三丫头今日行事叫人如此寒心，长嫂心中的委屈，母亲不知，我又怎看不出来。

“母亲偏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莫说今日，便是从前，我那婳儿琬儿在祖母跟前再乖顺，也是比不得三丫头撒个娇，便能得母亲喜欢的。同是孙女，二丫头争气又孝顺，母亲多疼她倒是理所当然，可屡屡将婳儿琬儿排在后头，我这做娘亲的瞧着心尖疼，只觉得委屈。”

语意至末，娥眉浅蹙成团，端得一副劳心郁结之态。于氏的样貌本生的似温婉，素日里惯是笑意盈盈，如今一皱眉轻叹，叫人瞧了难免不跟着心急。她既是先试探半步，宋氏哪有不承脸面的道理。闻言亦回手虚压上她的臂弯叠起的褶纹，温声叹道，

“似你所言，府里的这几个孩子，在母亲面前皆是一样的，哪会分是谁所出。何况袁氏本是母亲娘家那边儿的亲戚，若按着未出阁时候的规矩还要唤母亲一句表姨母呢，如今既成了一家人，三丫头又素来会讨人欢心，母亲多疼她两回，倒也是情理之中了。不过母亲深明大义，又并非看不着旁人的好来，四丫头五丫头时常去母亲眼前儿转悠也是一样受宠的。老人家如何看待是一回事，只你我心中莫失分寸，叫母亲气恼便罢了。”

“长嫂心胸宽广，如此一较，倒是我多事了。”说话间，二人已行至月牙门前，她立住身形，欠身笑道，“三丫头能有今日这主意，想来也是从小未曾在嫂子膝下养大的缘故，既是薛家的女儿，长嫂日后要管教她，可得多费些心思，也免得再似今日一般，平白生恼意。家中庶务繁多，长嫂又有的忙，我也不好耽搁，先告辞了。”

“弟妹慢走。”福身让了礼，眼瞧着于氏出了月牙门，往她二房的院子里过去，宋氏方回身招呼，“才出府便折腾回来，只怕累极了罢。”

薛绛姝乖巧凑上前，扶着母亲的臂弯笑道，“未曾走远便被兴儿给拦住，铺子里有三哥盯着，我便回来了。”停顿一瞬，见宋氏的面色略显苍白，回手轻抚过她的后脊，轻声安抚，“本是我失态，反叫母亲为我受累，是姝儿不孝。”

“倒也怪不得你，谁想着你祖母今日能有此事，”宋氏摇头，长叹道，“也是你三妹妹，竟当真是个养不好的。”

略侧眸，见她额上汗意涔涔，忙抽绢子替她轻拭，母女二人加快了脚步，直往主院过去。等行至后院抱厦中，才又叹道，“昨晚上你自己出去，我本还担忧你再出什么事端，可别再病了。却也是糊涂，忘了如今还有三丫头在我膝下养着，看她平时不声不响的倒是乖巧，谁知今日又拣起从前那老毛病来，也不知是谁人教的。”

停顿一瞬，回眸问迎春道，“昨儿晚膳三姑娘过来请安后，是回了如意馆，还是去了旁处。”

迎春忙道，“听闻是去了西苑袁姨娘房里，今日一早也是从那儿过来，直接去给老夫人请安的。”

宋氏闻言冷笑，回手将帕子递给她，眉尖缠恼意，“一个做主子姑娘的，教了多少回，做事还是这般没规矩。我说今日怎闹这一出来，这心眼儿果真是她那娘教的，叫老夫人吃这一套，顽这把戏。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想薛如意已在自己膝下教养了一年有余，虽仍有畏手畏脚的时候，但总比从前强上许多，再无母女之情，也可得一时安心，倒也喜欢她。谁知不过老实了两日，叫袁氏挑拨几句便又现原形，倒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丢尽了大房的脸面。

心中气恼时，便将素日的姿态尽数丢去，沉声吩咐道，“去请袁氏过来，将她与三姑娘分开，可是为了她的孩子好。若是她不领情，也容不下她这尊大佛了。”

迎春闻言面露愧色，忙低声劝道，“老夫人入夏后素难安枕，袁姨娘便日日去小佛堂抄法华经为老夫人祈福。算着时辰，如今她纵是不在小佛堂里头，也该去老夫人院子里念经侍奉去了。夫人心中纵有气，也先消一消，等晚些时候奴婢再请她过来给夫人请安，您切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宋氏这才恍然，知自己方才是气糊涂了，忙摆手示意。也只一瞬，又想起袁氏母女今儿的那小家作派，不由得又恼道，“当初老夫人将她送到我膝下养着，便是为了叫她收心。却是母女连心，从前如何教导她也无用，经人一挑拨便又出错，蠢啊。”

回身握紧薛绛姝的手臂，不由得叹道，“母亲也不恼谁人护她，只是想着你跟着受连累，实在心疼你。”

薛绛姝勾唇，从迎春手中接过紫竹伞来，亲自为宋氏支撑着，温婉劝道，“三妹妹如今在祖母膝下，爱说什么不爱说什么，只叫祖母听去。穿不到母亲耳中，母亲何苦为此事烦心。等她回来了，您爱费心便说上几句，若是心烦也不必大管。

“左右有祖母，家中又有西席教导，您只当躲清闲，何苦事事榄于自己身上。算起来，倒也是姝儿之责，昨日巧夕，本该带着三妹妹一同出府去。将她一人留于家中，她心中委屈也是常理，终究是幼子罢了。”

她愈如此，宋氏便愈心疼，连连摇头，“说来轻巧，可她到底是大房的人，若当真出事，丢的委实是大房的脸，叫人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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