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线索被查出后，刑部当即着手斟查。深纠方知，那葛城与归林居的老板原是旧交。因是十几年前的旧人，那云生行事低调、又素来稳妥。故而时至如今，京中人人皆以为，云生当年便已是家财万贯的商贾，方来京城中做生意试探。却不知他入京后盘地建酒楼的一应钱财事宜尽数是由葛城替他打点。

那归林居所在的地皮原是一处茶馆，因那茶楼掌柜的好赌，长年累月地于赌坊中输尽家财，更欠无数饥荒。正想着将茶馆赁出去换钱还债，恰逢云生起意、看中这块儿地皮，便由葛城引荐，云生低价从那老板手中买出茶楼与地皮，再至户部更名改为归林居，做起酒楼生意来。

当年云生初来京城时人钱两缺，葛城在其中可谓是出钱出力，将地皮摆平，开张的生意亦大多是经他引荐而来。说是吃酒听乐的雅地，也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其后院儿单间里腌臜事层层叠叠，初始时大有盖过天香楼的架势。

因地处繁华地界、酒乐歌舞又尽有，而后这十几年来，归林居一直是京中酒楼商铺的翘楚。云生行事谨小慎微，葛城更是隐入尘埃、销声匿迹。甚少有人知晓，除了云生在此酒楼中任职掌柜的以外，葛城更是占了极大的利成。每年归林居经营的利润换成真金白银尽数如滚水般入了葛家的商铺，年节时往上送的礼单、兵部侍郎孙矩、忠勇侯赵然、户部尚书董慎皆在其列，亦被他记录于一本账本上。

查此账本，便可知朝中有多少官员涉入其中，更有归林居与私炮一案的厉害关系。

这些事务原本皆是陈年旧事，早该诚如深渊池底。不过刑部侍郎鹿之贤那日下职后去醉仙楼用膳，刚好听闻隔间儿客人酒后乱语，将此事抖搂个一个干净。一查，方知此人原是邕王府的门客，近年来邕王不务正业、他亦是陪同，整日在邕王府饮酒作乐，倒也算是王府中的一个狐朋狗友。

虽是酒后失言，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鹿之贤又素来是个听着蝇头小事也要给细掰成几瓣来查验的主儿，当晚便将此事告知给刑部尚书沈铭，着手斟查此事。

这一查方知那人所言非虚，此事虽只是刑部内部调查，微臣可以往外传漏，然世上素来没有不透风的墙，刑部前脚才查出葛城的马脚，葛家转瞬便知此事，叫他心腹的小厮带着账目连夜出城，乔装打扮成外来香客、在宝华寺隐居又将家中商铺里的账目重新抹平抄录，将所有外来之财尽数改成。

他自以为手脚处理的妥当，却不料沈铭更快他一步，甚至不等将此事上奏给皇帝，先于私下里与朱沉商议，恰逢近几日是傅鸿禧当值，便将此事全权交与他，方才有今日之事。

傅鸿禧来大理寺任职虽不足一年，却因其见经识经、办差的学识能力颇高，深受朱沉赏识。原以为此事交由他必定万无一失，顺着这条线渗入此案，便可查归林居中的私炮到底出于何处。谁料如今虽将人捉住，但不知账本被他藏于何处，只人证必定不会承认，时至如今，仍算是没有半点进展。

这功夫已至酉时，正堂中灯火通明，余下当值的官差早已被朱沉打发至狱中监查，只他二人一坐一立，眉眼间皆添不虞之处。主官不言，傅鸿禧便不敢大动，只得拢着佩刀立于堂下，垂眸不语。如此僵持半晌，还是朱沉先抬眼瞧见，忙道，“你今日当值一日，先坐下歇息，再细谈此事。”

拱手让了个虚礼，傅鸿禧也不就座，忽反问道，“儒源兄今日是又被什么差事缠身了么？如今这个时辰，竟还未曾见他。”

“他家中有事，今日不到下职的时辰便先回去了，你自然见不着他。”朱沉抬手捏了捏眉心，随口回他。等语意落地方察觉此言有疑，抬眼打量他，“你二人素来不甚对头，今日如何起兴致留意他。”

他闻言微怔，瞬而缓过神来，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倒也不是，儒源兄当值办案时常废寝忘食，尤其大理寺插手私炮案以后，处置案情更是不分昼夜。往常这个时辰他仍留于此处办差，今日未见，微臣倒有些不习惯了。”

言罢话锋一转，又反问道，“算时辰，微臣带回来的那个小厮如今也该醒了。官差一入宝华寺，这风声便会传入京城。只怕如今葛城还是当初通风报信之人尽数知晓此人已被收押于大理寺，不来要人也会着手应对此事。依微臣之见，不如连夜审问人证，也好早些找出那账本，再由刑部处置。”

朱沉皱眉，虽有起身答应的架势，面色却迟疑，“虽有理，他若是个软骨头倒也罢了，可若是个硬骨头，倒不如直接派人去宝华寺搜查，你既日日在寺中暗探，又未曾察觉他往旁处去，想来那账本如今仍在寺中藏匿，轻而易举底便能搜查出来，倒不如直接去来的快些。”

“大人，如今已过酉时了。”傅鸿禧如今亦有些沉不住气，闻言连连摇头，“事发后，微臣已请寺中僧人报官，京兆衙门的人在寺中搜查半晌，若是能有所察觉早该上报大理寺。时至如今城门已关，若要追查至少也要等至明日，过于大张旗鼓反而是打草惊蛇。先前那三个死士就是冲着此人而来，如今事出，谁知那人是否还会派人连夜搜查。若要调查此案，大人万万不可再有耽搁。”

堂下灯火通明，他方才急切时已起身跃步至案前，身形正好拢住朱沉。如今居高临下本为不敬，若是李儒源如今在场，必定要出言挑理。所幸朱沉如今只顾着思忖案情，对此并不以为意。也只沉吟一瞬便起身，面色微凝，“你言之有理，如今不能再耽搁。早些审完，明日一早便去宝华寺追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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