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掌柜闻言面色微凛。才要张口，拂冬已引一人进来福身道，“回姑娘，人到了。想不到除了姑娘您，这春日里还有人家要貂皮缎子呢。”

众人放眼望去，却是先前得元掌柜吩咐、跑出去做事的那伙计。当下他怀里正抱着一只臃厚的包裹，似乎是因被拂冬堵了个正着儿，他心中发虚，这会子连腿肚子也跟着打颤，更不提磕头回话。

薛绛姝也不难为他，只示意她二人将那包裹拿过来摊开，果然是一整张颜色油亮的熊皮。

抬手扶抚了抚那皮子面，温言问道，“瞧这成色，应是去岁余下的，与祖母的大氅是一色出的罢。”

敛秋道，“正是那件儿，因老太太喜欢，虽只做了一件儿大氅，余下的这张皮子也没人敢要，故而留出来收着，夫人还曾道得空给老太太重做件儿皮袄子，可不就是要这一张。”

“那便不是我眼拙了，”薛绛姝坐直身子，“元叔不是说，这去岁的东西尽在库房里收着呢么？如今怎从外头回来一张皮子，还有两张呢。是你忘着一同拿回来了，还是元叔告诉你只拿回这一张，余下的孩子库房里搁着呢？”

语意未落，元掌柜已然大惊失色，忙预辩驳。却听她又道，“手底下出了个贪利的，元叔毫不知情么？”

似乎未曾料到她话锋转至如此，元掌柜闻言一愣，旋即回过神来，忙躬身道，“这是小人的不是，眼皮子底下失了东西，反惹得主子费心记挂，小人理当前去夫人身前儿请罪去。得亏二姑娘今日来查，否则小人还要被蒙在鼓里，扥日后夫人问起，小人实在无颜请罪。您放心，我这就叫人去库房里寻余下那两张，必定给二姑娘您一个交代？”

“哦？”薛绛姝扬眉，“听元叔的意思，是不知此事了？”

见他颔首，她又嗤笑道，“元叔既不知，那先前为何特地嘱咐一番，又推三阻四至如今。不是您吩咐他将熊皮拿回来抵账？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今人证物证皆有，您回话可要经三番掂量，免得再出差错。”

拂冬顺势续言，“是呢，姑娘问话时若是如实说起，还可有出路。但要是互相包庇，可就别怪姑娘恼了。”

见那小伙计闻言眉头紧蹙，面色略有松动之意，她又添枝接叶，“你我皆是薛府的下人，应当知晓夫人与二姑娘皆是菩萨心肠。往日里铺子生意好，给下人们分的利钱也多。便是为了攒钱养家糊口，如今做事也该掂量些不是。奴婢记着正月里各商铺进府报账时，夫人可是按着人头赏的红封，似这般的好事，往后的年节里可少不了。你也不过只是个伙计罢了，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便可出去做事，姑娘不会难为你。这般好差事可得好生掂量着，外头可还有不少人愿来替差事呢。若是不说…”

未等她语意落于地，那小伙计被她此言唬的面白如纸，连连捣头，“回姑娘，是元掌柜的叫小人去他家拿回来的，小人只知道这些，余下的再不知晓了。请姑娘恕罪！”

薛绛姝不语，只抬眼瞧元掌柜。明显见他额上汗如雨下，闻言跟欲起身重斥，忙叫那小伙计出去候着，敛眉道，“元叔是恼羞成怒了？”

见势如此，元掌柜暗自叫苦，而后长叹道，“姑娘莫轻信他，此人素来奸利，口中没一句实话。他方才之言不过是听着这位拂冬姑娘说您与夫人是菩萨，为了贪图私利，故意污蔑小人。说什么这熊皮是从小人家中拿回来的。这是本家主子要的东西，原该收在库房里，怎会在小人的家中，此言实在荒谬！小人是从夫人一同过来的老人儿了，这外院与铺子里的规矩自比旁人更知，姑娘您是知清楚的。”

“我自然清楚，可怕就就怕在，元叔自己拎不清事实。”薛绛姝冷笑，“手底下出了这一桩腌臜事，您不想着将功赎罪，将此事打理好也罢了，反而推三阻四，拿闲言哄我。若非拂冬今日发觉的及时，本家人皆要被你蒙在鼓里，任由你胡作非为了。”

元掌柜忙屈膝跪倒，连连辩驳，“冤枉啊二姑娘！铺子里有人贪墨，小人是有疏漏的过失，可这熊皮到底是何时被带出铺子，又是如何出现于小人家中，此事小人却是半点也不知！还请姑娘明察，小人可是夫人手底下的老人了，跟着夫人做了多年的差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

“你也知道自己是家中的老人！”求饶之意方过半，薛绛姝忽扬手拍案，厉声道，“就因为你是随着母亲过来的老人，母亲方才如此器重你，将本家铺子交由你打理，你一家子三个人头儿在府上皆有差事做，只怕你们没营生过日子。可你是如何回报母亲的？”

接过敛秋带下来的账本子细细翻看，一条一条指认责问，“去岁夏日里的流云纱少了一分利、秋日里给宁国伯府做贺礼，送去的南锦少两匹、给祖母留下的熊皮你也敢动心思，更不提今年开春时的杭绸！”

猛一扬手，将竹简扔至元掌柜膝前，倾身斥道，“说什么铺子里自己定下的规矩，记账只先记着钱数，等布料锦缎卖出去，方重新上账。是当真有这规矩，还是这其中又被你贪利，怕我查出纰漏，不敢记账！

“母亲信你，故而不常查细账，您倒好，借着这风头倒为自己谋上私利了，日子倒是过的风生水起。您是打量着我素日不管差事，以为我看不懂账目差错，故而蒙我是么？”

冷汗自他额角滑落时，连同着她这一通儿怒气尽数摔入膝下的织花地毯上，再腾起入耳，便是字字句句如同淬了毒的刀尖儿，尽数压入他的心思。

他看着薛绛姝长至如今日日浅笑，只当她不过的幼女，极好说话，方从未留神。至如今方知，眼前的幼女倘若发起火来，竟是比宋氏还要凛上几分，丝毫情面不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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