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忙道,“并非是旁人,是大公子自己要过来的。先前您吩咐奴婢去王府中取东西时,正巧碰见大公子亲自来送贺礼,她当时托付奴婢,说等您出嫁那日请奴婢引您往醉仙楼上一瞧,奴婢方才一直盯着外头的动静,见大公子果然来了,方才告知您。他既是有此心,如今也只当见最后一面了。”
言罢抬眼试探,见其面色沉如水,她略抿唇,“殿下这一走,便再无回头路了,想来大公子也知此理,方才特地过来寻您。您多少再看一眼罢,等再过几步,您与大公子此生便如永隔,如今只当留个念想罢。”
毡帘掀起时,珠翠金箔影衬她面颊如玉、引沿街百姓仰首惊叹。有女官上前轻斥,“殿下,该回了。”
她忙又回神往醉仙楼望去,却见那处窗口空空荡荡,已无那人影。
她忽惘然,喜帘顺势从指缝儿滑落,案前销金螭兽香炉中烟涡暖香团团缭绕,连同着她的面容尽数收入车壁,绝于众目。
抬手抚上头上的金冠,顺着垂至于肩胛两畔的步摇金箔轻挲细响,她忽又长叹,摇头道,“他身子不好,原不该来的。”
海棠早已先红了眼眶,强忍着劝道,“大公子愿来,这是他心中有您的缘故。如此看来,您这数月的心意也算没白费。此去后半生您还是莫再念他了。”
“我念他做什么,”清岑嗤笑,再抬眼时眉间神色已又似先前一般,不悲不喜,“我此去,便是东宁的皇后。经年旧人,愿来世再遇罢。”
“海棠,再往后莫再提他了。”
……
宗室女远嫁之事只那一日引满城风雨,等车架离京,未至清明,此事便掩于初杏泞雨中,彻底成了前尘旧闻。
城中各户按部就班,便如薛绛姝一类女眷,虽不似男子一般成家立业,然亦需日日习学料理家中事务。因今年入春时忽冷忽热,月末倒寒时引宋氏旧疾,虽不必日日卧于床榻,然不可过于劳心费神。公中诸事便暂交于氏打理,大房的庶务与外头铺子账本便交由薛绛姝。每日去女学习书之外,更往城中宋氏名下的铺子里跑上几趟,与薛怀义一道儿打理生意。
原本因宋氏为独女,当年出嫁时所陪的庄子铺子便比寻常家更多,近几年交由薛怀义料理时,几处布庄首饰铺的生意更是风生水起,账本无数。
也正因如此,这其中便有几家掌柜见薛怀义不可时时抽身细算,便于账本上投机取巧,故意做成一式两样儿,给宋氏与薛怀义瞧的是一份儿,铺子里核账对货的却又令写一份儿。来回调货间,自然常有账面实货出漏洞的时候,拿东墙补西墙,看似极为妥当的铺子里却是纰漏百出,银子对不上时便调私库来抵,只将月末时的平账拿出来掩人耳目。
寻常时无人特地去查证,账上钱货又妥当,故而此番“遮天蔽日”的手段一直至如今,未曾被人发觉破绽。
如今虽有薛绛姝亲自来铺子里核对钱账,然因她往日一贯懒怠,铺子中的掌柜下人尽数只知她名、不信她意。只当她是走过场,应当看不懂各铺子里独独归出来查单的账本,故而原先是如何胡乱记账的,如今仍旧如此。
却不料,这账本子只记了不足两日,便被薛绛姝一一指出错处,反问起掌柜的来,“才出正月里三哥便往江南跑过一趟,当时定下的杭绸便是走官路,如今也该入铺了,为何账上一笔买卖也未有?近年来京中盛行以杭绸制衣,前段时日更是各府集中做春衫的时候,你莫要告诉我如今京中不时兴这样式,或是各府女眷嫌厌此处,铺子里的生意方才断了。”
那掌柜姓元,他自家媳妇原是随着宋氏陪嫁过来的一个外院儿妈妈,因见他会做事,宋氏早便将这份掌柜的差事赏给他做,打理铺子多年,脑子转的极快。
他为人素来奸滑,又甚少见薛绛姝出门理事,如今闻言只当她是“瞎猫捉死耗子”,敷衍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咱们铺子里因生意远不如三公子打理的那几家,故而记账也只是先记着钱数,等这一批布料锦缎卖出去,方重新上账。因今年的生意不甚景气,如今又只开了个头,故而下头的账零零散散的。怕姑娘看了费神,小的才没给呈上来,姑娘若是要看,小人这就去给您寻来,再或是等这批料子倒库,重新记好了再拿过来给姑娘过目?”
言罢尚得意,却不料薛绛姝闻言轻嗤一声,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元叔是当我蠢,不知各行各业的规矩?莫说咱们府上的铺子里,这天底下有谁家的铺子是隔数月方才记旧账的,若是先头对账,连铺子中有多少钱账进出也不甚知晓,元叔不妨与我说说,若是咱们京中谁家的规矩,我可得叫人去好好儿学着。”
见那元掌柜闻言面色大变,她又将手中的账本掷与案上,厉声道,“若这是元掌柜您自己定下的规矩,那咱们就按着规矩来。年初的杭绸暂放置一旁,我记着三哥去岁从北疆商客手中换来的一批熊皮貂毛也是挂于此处,除了本家所用,给各府亲眷送去的份儿,铺子里原应还有的。今年的杭绸账子你未曾入账也罢了,这去岁的账,为何也未曾作好?”
元掌柜闻言面色大惊,忙拾起那账本来回翻阅,赔笑道,“回姑娘,三公子将那批貂皮运回来后吩咐过小人,那皮子较比往年更好些,数量又少,故而只给本家与各府亲眷分送了,咱们自家铺子里未曾有余货,故而未曾记账上,此事小人是得了三公子的吩咐,公子是知道的。”
“哦?”薛绛姝闻言挑眉,略往后靠了靠身子,眯眼道,“果真如此么?”
元掌柜只当她是信以为真,闻言忙不迭地颔首,“正是如此,姑娘若是不信,自然可去问这铺子里的伙计们,人人知晓。”停顿一瞬,又斟酌着笑道,“三公子应当也是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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