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容貌回了宋府,纵有太子殿下亲自护送,也是惊的宋氏与老太君坐不住身子,将薛绛姝召至身前紧巴巴问了许久,方知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再见是太子为伴,宋家阖府欢喜,只当是薛绛姝今日是被太子所救,二人能够亲近,实是好事。
只宋枕寒不信,借着给薛绛姝送药的功夫去她房里追问,故意冷着一张脸,诘问道,“方才所言骗过长辈也罢了,却骗不得我。最好老实交代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我去猎场之后,你到底又做了些什么?”
知瞒不过她,薛绛姝倒也不措辞扯谎,将白日里发生的事简短言明,虽是寥寥几句,却仍旧惊起宋枕寒的娥眉,愈蹙愈紧,到最后似乎是要滴出几滴墨汁来。她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亏的外头人人赞赏你,说离珠县君温婉娴静,性子在世家贵女中都算的极好的,这便是极好的性子?日日惹事生非,不叫人为你安半点心。你可知到晚膳时你还未回来,祖母与姑母急成什么模样?兄长们更是满街地寻你,只差要张榜告示,若非宫里头来人说你被皇后娘娘留在宫中,父兄还要只怕是要出京城去追了。你今日倒是大胆,可你要想到,倘若你今日因这一时的大胆丢了性命,姑母日后岂能安乐?”
这一溜儿的诘问逼得薛绛姝哑口无言。姐姐教训的不错,白日里她确实只顾着在那官差面前逞能,将父母双亲与家中长辈们尽数抛之于脑后,如今有惊无险时方才醒悟,今日委实是胆大妄为,该骂该罚。
也不敢与宋枕寒分辨,只垂着头默然认错,端得往日里乖巧温顺的模样。宋枕寒原也不是真要恼她,又见她如今的小模样登时怒极反笑,将手中的珍珠粉递给倚翠,坐下叹道,“也不知道那官差长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好的,怎的就叫你三番五次甚至甘愿不顾性命地去帮他。你可知他姓甚名谁,我倒想去与兄长打听此人的形容。”
薛绛姝闻言一愣,旋即想起至如今她与那官差只有几面之缘,却未曾提过对方的名姓,不觉面红,低声道,“我若与你说实话,只怕你不信。我只知他是京兆衙门的官差,未曾问过他的姓名。”
宋枕寒讶然,见她神色不似伪作,一时凝噎后直拿手指点她的面颊,恨铁不成钢,“难不成这宝华寺的素斋里加了迷魂汤药,将你的神魂都换成旁人了?你素来两耳不闻窗外事,怎的对一桩命案、对这样一个外男如此上心。”停顿一瞬,又想起今日是太子护送她回来,斟酌着问道,“太子殿下如何?”
薛绛姝不解,半晌缓过神来,如实道,“容貌俊美、举止端正,极好。”
宋枕寒继续追问,“那比之那官差呢?在你眼中,哪个更好些?”
薛绛姝惊奇挑眉,旋即意识到宋枕寒话中深意,不觉无奈,拿眼嗔她,“姐姐想什么呢,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哪位官差大人与我接不过是几面之缘罢了,我连他的名姓都不知,如何比较。不过纵然知道了,他二人本也不是一路人,又能如何比较。”
说话间倚翠已替她卸下珠钗发鬓,如云青丝松散于脑后,有几缕蹭到两畔四处翘着,看的宋枕寒心烦,取过木梳替她好生梳着,徐徐道,“我今日问你也并非玩笑,今日都被皇后娘娘特地留在宫中,又叫太子殿下亲自护送你回府,宫里头打的算盘你当真半点不知么?我看你似乎并不放在心上,知你不在乎这些,不过,倘若你果真不应,也应当提早想清楚,将来要做什么打算,又该如何应对。至于那官差,近日你屡屡相帮以属越矩,倘若姑父知晓了必定恼怒,既是浮水相逢,那日后该如何待之,你心里也应当明白。”
薛绛姝默然。她怎会不明宋枕寒的话意,提及太子,她于脑中暗暗思忖许久,将今日所见他的形容举止回想一遍,的确是翩翩佳公子,是大多数京城闺阁女子的心中所盼,而今日皇后的心思亦是昭然若揭,若是遵从如此,暂且享受荣华富贵,更是家中长辈期许多年的锦绣之路倘若从心…一道身影忽然钻入她的脑中,那人身着官服,手提佩刀,眉如刀裁,眸光如炬,勾唇时面颊上凭空多出一个不易察觉地梨涡,八尺男儿长身而立,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注一,白日里于小巷中倾身护她时,温燥含茧的指腹划过她的手臂,暖流入耳,当时鼻翼间尽是他的气息与汗味,如今恍然想起,那股气息似乎又萦绕于鼻翼身侧,只叫薛绛姝的耳根微红,又觉脸热。
意识到心底腾起这样一股心思,薛绛姝忙抚着手腕儿往椅背上瘫靠着,登时压住宋枕寒的手,待发听枕寒失声,又见其面色惊愕,方才知自己方才失了分寸,怅然道,“姐姐,我今日累极了。”
宋枕寒讶然,抬手替她将鬓角碎发拢于耳后,眉眼含忧,“是头疼,还是身上旁的地方不舒坦?”
薛绛姝摇头,“非也,只是我素日懒怠,今日又折腾了许久,故而身上觉得乏罢了。姐姐,我想早些安枕。”
她的眉眼间难得地露出稚子贪倦的神色,看是宋枕寒一晃神,旋即仿佛了然她的心思,扶她起身,安抚道,“既如此,我也不叨扰你,免得你头疼,今日早些歇息,外头再大的事,也与你无干,你只管将额头上的伤疤养好罢了,若有诘问,我自会替你挡着。”
薛绛姝微笑,“多谢姐姐。”
…
担忧她出行再遇祸事,宋氏与老太君再不许她出门,叫她日日在府中静养,府外的丁点消息也传不到她的耳中。也是幸好宋家长孙宋如诲亦在京兆衙门当值,不过几日便将那宝华寺僧人的命案了结结果传回宋府,有太子殿下监审,已审讯出那歹人是庆国公手下的护卫,因家中丑事罔顾人命、屡屡放箭意图谋害薛绛姝与倚翠,被圣上下旨撤去国公爵位,贬为庆国伯,收回世袭罔替之权利,庆国伯府的荣华富贵只到这一辈,其子不得继承爵位。
这般惩罚已然是下了重手,足够将庆国公府从云端之上推落,陨去几世的荣华。
而京兆尹张裕亦是因私收贿赂银钱,替庆国公隐瞒罪行,罔顾街上浪子的性命,更是罪加一等,当即投入大理寺监牢,由大理寺卿逐一审查他在这个官位上的所作所为。
罪行张榜昭告,张府也与顷刻之间经历抄家灭门之祸。百姓惊叹之余更奔走相告,朝中官员如今皆惴惴不安,妄图猜测圣上的心思,不知圣上到底为何突然动怒。
明眼人却都能看出,这一切不过是因着太后中意薛绛姝罢了。
注一:出自世说新语容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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