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内侍虽只是一个内侍,却是最得父皇欢心的人。自我从娘胎里出来时,他就已经在父皇身边当差了。听宫里的老人说,徐内侍从小就跟在父皇身边做伴读,在父皇突破重重障碍坐上皇位的过程中,徐内侍也帮助父皇清除了许多障碍。
我瞧着站在门口的徐内侍,我不明白,这样一个大腹便便的人是如何做了那些只有心思缜密之人才能做成的事的。
“殿下,接旨吧。”
我回过神来,抬眼正好对上了徐内侍深邃的眼睛,我连忙别开眼,生怕他看出我心里的酸楚。果然,我就不该抱有什么期望。
我瞧了他双手呈上的圣旨许久才走过去接了过来,不知怎的,这圣旨沉甸甸的,但再仔细一感觉,它又轻飘飘的。时隔数年,我依旧记得父皇的模样,记得他最后一次见我母妃时他眼里的复杂。我甚至记得他曾经待我有多好,他会放下政事来陪我踢球,我犯了错他从不曾狠狠罚我。他总会在母妃的面前将我抱上他的肩头,然后在地上跑着逗我开心。
是啊,曾经父皇对我百般好,对我母妃亦是如此。本以为往后的朝朝夕夕都会如此,现如今,我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无限尊荣的九皇子,即便如此,这皇宫也再容不得我了。
阳光从徐内侍身后映射进来,他的一只眼阴匿在黑暗中,一只眼毫无感情地看着我。他说道:“殿下,莫辜负了诸位大臣的期望。”
嬷嬷跑到我面前,她拉着我的手急切道:“殿下,这楚州可万万去不得啊!”
大焸有十三个州,楚州可谓是荒凉之地,即便是处于边界常遭骚扰的翰州也没有它荒凉。父皇曾在母妃身边处理政务时,我无意间看到一折折子上这样写道:“楚州三年大旱,颗粒无收,现突降大雨,臣惊恐不日将遇大涝,新寺工程或将延期……”
嬷嬷突然起身奔进她房里,再出来时她将一支簪子放进我的手里,我一瞧,心中一惊。这簪子我看着很是熟悉,熟悉到它竟能让我透过它看到母妃。
我记得母妃尤其钟爱这支簪子,从前只在要见父皇时才舍得从匣子里拿出来戴在头上。只是后来病了,很少离床,也就没再戴了。
我接过簪子看了许久,嬷嬷说道:“殿下,这簪子是娘娘初见陛下时陛下赠予的,您带着它去见陛下,陛下一定不会让您去楚州的!”
我虽只有十七岁,但心思比宫里的老人都细腻不少。为大焸祈福不过是个由头,让我离开皇宫才是他们真正的想法。只是我依然是个废子,他们又何必如此步步相逼?
我将母亲的簪子收进袖子里,随后扶起嬷嬷,我无奈道:“嬷嬷,此事已成定局,变不了的。”
嬷嬷着急地拽着我的袖子,我知道她是想让我拿着簪子去找父皇。可是,一支簪子怎能改变天子的心意,又怎能改变满朝文武的奏请?
即便有不去楚州的可能又能如何?我依然被困于这偌大皇宫的一角,终日困于心魔,不得挣脱。
只是我现下最放心不下的是嬷嬷,那苦寒之地她如何去得?
嬷嬷抓着我的衣袖跪在地上痛苦地闷声哭着,我只觉心中无限愁闷。突然一阵冷风流进我的嗓子里,我不由得呛咳了几声,嬷嬷连忙抬起头来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说道:“嬷嬷,去沁雅宫吧。”
嬷嬷抓着我的手摇头道:“殿下是奴婢一手带大的,殿下去哪儿,奴就去哪儿。”
寒夜中冷风四啸,从天下落下小的东西,不知是雨还是雪,只是不管它是什么都觉那是极为冰凉刺骨的。我看见那样天气里的黑草地上躺着嬷嬷廋枯的身体,一部分单薄的衣衫在空中迎着风忽忽闪闪地飘着。
我跪在了嬷嬷面前,嬷嬷当时停了声,她怔怔地看着我。
我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左右不过几件破烂的衣衫罢了,但那天皇后出奇地命人送来了一件制作精良的衣衫。内侍为我穿好衣服后,我瞧着镜中的自己许久,我曾穿过比这更为华丽的衣衫,但这件确实比我那些缝补了不知多少次的衣服好太多了。可此刻我瞧着镜中的自己,哪有半分尊贵的模样?倒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狗,可怜兮兮地巴望着许久不曾见过的自己的模样。
嬷嬷背着行囊孤零零地站在门口,我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踏出了悔咎宫腐烂的门槛。我远远地看了嬷嬷一眼便随着众人离了去,嬷嬷站在冷风里一直看着我,直到我消失在悔咎宫。
若是知道那一眼是最后一眼,我怎么也不会走得那么决绝。
当队伍行进在宫外的大道上时,我听到马车外传开的呼唤声,那是一种十分虔诚的呼唤声。我掀起帘子一看,原来是送我出行的百姓们。阳光铺洒在我亮丽的新衣上,那鲜艳的颜色刺入我的眼底,我瞬间明白了这新衣的意义。
队伍走了很久,日出又日落,日落又日出,皇宫离我越来越远,而那静安寺却仿佛还远在天边。这些日子的太阳格外的毒辣,即便马车用厚布包裹了起来,里面仍旧是热气朝天,想来外面跟着的宫婢们更不好受。果然,不多时队伍就停下来歇息了一会儿,几个宫婢凑到马车旁关切地询问我饿不饿,渴不渴。我不饿,也不渴,心中也畅然无物,无聊了就翻看旁侧的书,即便我早已将那书里的内容烂熟于心了。
前往楚州的路上我几乎从未出过马车,不是我不愿出,而是那些侍卫不让我出去,想来是怕我跑了吧。我知他们不愿让我出去,有时便掀开帘子看看外面,后来攀附在马车旁的宫婢多了,我也就不再打开帘子了。我再一次掀了帘子是因为我无意中听到外面有人唤着“李姝”这个名字,我还记得五年前将我从莲花池中救起的那人腰间有一个绣着“姝”字的荷包。
我并不确定此姝是否为我所牵挂的姝,只是当我听到她们的惊呼声时,我掀了帘子探出马车外,远远地我看见一群人圈在一处,侍卫欲上前阻拦我,我当即跨了一步走到那群人旁边。我扒开她们,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儿躺在地上,她的腰间一只制作粗糙的荷包露了出来,一个难看的“姝”字映入我眼帘,我心下不由得震荡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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