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快,霍承尹便知晓了,在这金为栏杆玉为欄的皇宫之中没有神祇,只有绝望似无边无际的洪水般蔓延在他和母妃的身周。那一日,他得到了走出冷宫的机会,是一位和蔼的爷爷带他走出了这里,一路牵着他的小手,慈祥温和,走在旭日暖阳照耀下,寂静无声的宫道上。那时他不断地对爷爷诉说母亲的苦和好,期待爷爷也将母亲带出来,随便带往任何一个角落。小小的霍承尹遥望宫墙,在他的眼中,这厚重的宫墙如一座大山般隔开了无上的尊容和卑微,可霍承尹不明白,凭什么他和母亲就要比蝼蚁更卑微,“爷爷若是能将我们绑在风筝上,放出这宫墙也是极好的。”这是霍承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别人说出自己的美好愿景。
那位爷爷一路点头道好,让他开心极了,心也变得同烈日暖阳一般,开始怀起万物萌生般的无限憧憬。直到他的胸口被捅了一刀,疼昏了过去,被塞进一个厚重的丹炉之中。
“国师,可以开始了吗?你可要小心,这可是位皇子。”霍承尹这才知晓,那位看起来慈善的爷爷原来是位国师。
“皇子又怎样,不过是一位带着罪孽出生的皇子。这位长生不老丹中正缺一味被烈火涤荡了罪恶的尊贵皇子的血骨做药引,不是连皇上都同意的本国师的提议?”老爷爷的声音突然变得冷硬无比,似是来自丹炉之下无穷无尽的地狱烈焰。
随着哔啵的柴火燃起之声噼啪响起,小小的霍承尹因寒冷而无限蜷缩起来的身体渐渐发热,胸口无穷无尽地疼痛,脚、屁股、背很快就感受到越来越甚的炙热,和一炉子的药香气混合在一起。药以医人,周围的这些药香却是来自修罗场的味道,恐惧与烈焰的炽烤怀着将霍承尹毁灭的野心。罪恶,他不明白小小的自己生来便承受着无穷无尽的冷眼和暗淡,从未害过人,何罪恶之有。父皇,那个心目中能救他与母亲于水火的神祗甚至连面都没见他一面,救这样轻易地定了他的生死,将他抛入这残忍的酷刑之中吗?
不能丧生于此,不能,身下的炽热刹那间也激发了霍承尹全部的智慧,从来都被他小心翼翼、深深藏起的智慧,他用力地拍着滚烫的炉壁,手掌上的皮肉被瞬间烫出血泡,但他扔不停歇地拍着,“我是二皇子!”霍承尹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他在被国师领到这里前,因见了有外人来,特意傻乎乎地往自己的脸上涂上了许多泥巴,他赌这样说的话,国师也许会因没认清他的外表,真将他当作二皇子。
这个声音传出去的时候,方才在外面与国师对话的那人果然慌乱地说:“咦,二皇子?他还没死?国师,这是怎么回事,这可万万不能弄错啊,若错了,可是被灭九族都无法洗脱的重罪啊。”
国师的声音尚算镇定,但也开口问道:“你怎会是二皇子呀?”
“我与那傻弟弟玩儿捉迷藏的游戏,让太监们寻,我假扮了他,躲在冷宫中,傻弟弟他现在还在破宫殿里躲着呢,没我的指令,他不敢出来!”霍承尹在丹炉内急急切切,哭嚎着说。
“哎呀,”国师身边的人终于耐不住了,“快!快来人灭火!国师,这口齿如此清晰,决计不是那个傻皇子啊。”
国师也耐不住了,伴随着丹炉底下什么被踢开的声音,紧张地道:“快些!快些!”
一场浩劫就这样在慌乱声中和泼水声中暂时结束了,霍承尹的胸口不住地流血,身体许多处起了水泡,整个人蜷成一团不住地颤抖,他被人小心翼翼地抱了出去。昏昏沉沉的意识让他看到抱他的还是国师,只是这位国师一扫插他胸口一刀时的狰狞面容,现在又是那一副和蔼的样子。御医已经被以最快的速度宣了来,所有人都咂舌称奇,为何这位皇子明明被深深捅了心口的位置,却依然有命在。衣服被撕开,一层层的药被洒下来,一双双手忙着为他擦拭身体、包扎,无边无涯的疼痛,却不敢失去意识,咬着舌尖硬撑。
处理好了身上的伤口,所有人缓过一口气来,终于有宫女带了清水和毛巾来为他洗脸。宫女放下水盆的声音就如一记大锤,锤在霍承尹的胸口上,霍承尹撕心裂肺地痛呼:“疼!”吓得那三名御医登时不敢走了,急急为他把脉,确认无误后便守在他的身边。
宫女的手,芊芊柔荑,为霍承尹轻轻擦脸,但霍承尹却感觉这一下下的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一点点揭开他的面目。经历了那一场后,霍承尹再不知天下还有什么更可惧的事情,也在慢慢舔舐伤口的过程中心似钢铁,无所畏惧。国师为皇上炼制长生丹药至今,一直居于这处皇宫中的偏殿中,每日焚香沐浴,很少外出,除了有皇上妃子闹了一两次驱邪避祟,也几乎没去怎么去过后宫,所以即便霍承尹露出本来面目,他也不清楚这是皇二子,还是三皇子,只带着紧张盯着霍承尹。只是国师身边的三位御医,帮手国师的太监,此时伺候的宫女都惊呆了,这哪里是皇二子。
霍承尹听到他在丹炉中听到的国师身边的那个声音道:“你究竟是谁?你哪里是皇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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