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停顿,转眼看了左右百官,随后接道:“眼下军中无帅,臣以为可以启用张浚,若军中有张浚、刘、吴三位老帅坐镇,未尝不能跟金人一战。但军中多年无备,士气低落,若听到皇上和文武百官有迁都逃避之意,此战便必败无疑!是以,臣建议杀弄权害政的内侍省都知张去为,传喻三军,激励士气!”
张去为一听这话,瞬间脸色大变,汗如雨下,命悬于刃,当即出言辩驳:“靖康之乱才过去多少年,你们全都忘了吗?当日的景况何等惨烈,你们敢去想吗?现在能不能打得过金人,你们不清楚?都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是皇上!你们想重蹈靖康之乱吗?有朝廷才能抵抗,没有朝廷,大宋就完了,这个道理你们不明白?”
“强词夺理!”
陈康伯怒道:“宋金和议二十年,金人如今要撕毁盟约,南下入侵,挑起战乱,人神共愤!如此大逆不道,不得民心之举,大宋百姓若是听闻,必然放下农具,拿起武器北上抵抗,京西、河北的忠义之士闻讯,定然会群起而攻之,金人与天下为敌,最终必败无疑!何况还有长江天险和几十万大宋精锐将士,金人军容再强,我们即使不能在扼守淮河,还不能扼守长江吗?只要守住长江,金人能变成鸟飞过江来,还是能变成鱼,从宽广、波涛汹涌的江里游过来?”
短暂停顿,而后接道:“三十年前,我们丢了黄河和汴京,已经愧对祖先,今天我们若是再丢掉长江,丢掉江南,我们还能到哪里去?入海岛,还是下南洋?这一次我们有进无退,决不能退缩半步!三十年前,我们一路被金人从汴京追到海上,流离失所,四处漂泊,身边只有数万残兵,但最后我们还是在临安站住了脚跟,天下云集响应,一支支大军在荆襄、两淮之地建立,京西、山东、河北的忠义之士前仆后继来附,不但把金人赶回长江以北、淮河以北,甚至还收复了很多旧地。你们说,现在我大宋不比三十年南渡之初强吗?那时能赶走强大的金人,难道现在不能?我以为,只要皇上和朝廷坚定抗击决心,这种决心传到江北、淮北将士心里,传进天下百姓心里,广大将士对敌之时自然士气倍增,有一分力能使出两分力,百姓也会积极响应,自建抗金力量,与入侵的金人展开斗争。我以为,此战初时可能于大宋不利,但只要大宋朝廷坚定抗击决心,与全体军民上下一心,奋勇抗击,此战便有胜无败!”
话语刚落,大学士宋苞出列,高声奏道:“左相所言有理,臣附议!”
只听宋苞道:“三十年前,朝廷仓皇南渡之时,一无所有,风雨飘摇之际,我们还能击败强大的金人,靠的就是朝廷上下与天下万民一心,将士个个都心里憋着一口气,要跟金人抗争到底,虽然没饭吃,依然士气高昂,百姓也群起响应,支援朝廷,支援军队。二十年和平,大宋如今粮仓殷实,武备充足,金人却要撕毁盟约,挑起战争,他们既失道,又失民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们何以不能取胜?如左相所言,只要皇上与朝廷文武百官坚定抗金决心,此战必胜!”
说完他看了某些官员几眼,接着又道:“除了让前线将士明白皇上和朝廷上下抗金的决心,稳定军心民心之外,还应该想办法提振军队士气。我有两个提议,供诸位同僚商议。第一个提议,追究秦桧的责任,当初是他力主议和,裁撤军队,杀害忠臣良将,向金国表忠心,之后他执政十几年,不修边防,不修武备,朝廷调拨的军费也被他和他的党羽一再克扣,致使军心一再衰弱,无人愿意从军,军中无人可用。我建议将秦桧的尸骨挖出来,鞭尸千下,传示全军,以此宣泄将士们这些年积累的怨气!”
此议出口,朝堂之上顿时就有低声私语之声,众人心里有杆秤,有赞成,当然就有反对,但一时之间也没人敢公然提出异议。毕竟秦桧的儿子秦不久之前被剥脱了爵位,正有人在清算秦桧余党,此时出头就是自找麻烦。
见无人反驳,宋苞继续说道:“第二个提议,事关岳飞。岳飞十几年间建立战功无数,从一名庶卒成长为最年轻有为的大军统帅,多次帅军北上收复失地,功勋卓着,在民间声望极高,连金兵统帅完颜兀术都害怕他,但当年秦桧力主议和,以莫须有的罪名害死岳飞,极大的打击了军队士气,很多将士不是卸甲归田,就是遁逃山野,致使荆、襄、鄂数十万精锐屯驻军在岳飞死后不到两年便土崩瓦解。时至今日,岳飞在大宋军民心中依然是抗击金人的大英雄,军民之中的声望不减当年,他的领军精神也不曾因为他身死而消散。因此,我提议恢复岳飞官爵与名誉,并传谕两淮、两浙、荆、襄、鄂军队和百姓,以此激励军民,鼓舞士气,以精忠报国之志,抗击金人入侵!”
此议一出,朝堂之上又是一片私论之声,嗡嗡不绝,却无人出列言事,既不附议,也不反对。
久未发声的右相朱倬忽然说道:“宋大人所言有理,但眼下事务繁多,你这提议我们容后再议吧。不管是战是和,还是暂避,都不是马上就能拿定主意的,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议一议先帝如何安排,该以何等礼制安葬?庙号、谥号怎么定?这都是问题。古来,死者为大,今日先解决这些问题吧。”
陈康伯却道:“右相,金国南下在即,战争将起,此乃危机时刻,当以备战为首,先帝尸骨尚不知在何处,如何安葬?待我们打败金人,再向金人讨回先帝尸骨,好生安葬不迟。当务之急应是解决如何对抗金人的问题,不然等金人南下江南,谁来为我们收尸?”
兵部侍郎出列,抬手道:“臣附议!先帝安葬之事,缓一缓不迟,如何备战才是首要问题。臣建议,立即下昭,广招福建、江西等州府禁军和州县弓手,由枢密院测试之后,马上送往镇江府、建康府、扬州或是淮河前线的城池,补充兵力,以备金人来犯!”
未等他退回班列,户部侍郎出列上前,抬手道:“皇上,金人猖狂,狼子野心,早已磨刀霍霍,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应当早备边事。臣提议,早日将府库粮草,运往淮河、长江沿岸军事重镇,据城坚守,与敌久战!与此同时,可在淮东、淮西、浙西广征民粮,聚于庐州、和州、泰州、盱眙、扬州等地,其他地方坚壁清野,纵使金人渡过淮河,也绝不能让他们就近补充粮草!”
户部侍郎语毕,工部侍郎上前奏道:“皇上,近二十年来,军器所每年都制造了很多兵甲武器,但使用的很少,如今左武备库和右武备库军械器具堆积如上,足以支持我们跟金人大战一场,我们应当趁金人还没南下,赶紧将军械物资运往军事重镇,以备战事不利时据城坚守,或是与敌形成拉锯战,伺机反击!而军器所即刻起,要广招工匠,抓紧制造兵甲军械,运往前线,之前的拨款预算就有所不足,得马上给军器所另拨一笔钱款。”
话音刚落,御史中丞出列,奏道:“皇上,此时备战固然重要,但也不能放弃和谈的希望。依金使所言,金国九月左右迁都汴京,在此之前我们还是盟约之国,依礼要派遣使臣前去汴京迎候金国皇帝,顺便弄清楚他们的真实意图。目前来说,我们可以备战,但不是唯一选择,若是金人让步,维持和平依然还有希望。当下我们应该选定出使金国之人,此番任重,需得去重臣。”
金人南侵意图明显,赵构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他本想先行撤离临安,却被陈康伯和主战派所阻,个个都在言战,但仗就那么好打吗?
本在心烦意乱之时,听御史中丞说出使金国之事,当即醒悟过来,只要双方稍作让步,维持和平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于是当即说道:“金国迁都,确实要去祝贺,那么谁愿意出使金国?”
陈康伯一听这话,马上出列,高声道:“皇上,汴京是我大宋旧地,如何就能让金人定为国都?金人野心勃勃,夺去中原多少土地,如今还想要长江、汉水的土地,我们不但不能去庆贺,还要致书金国,反对、谴责他们无端迁都汴京,破坏两国和平,挑起战争。访问使,我们可以派,但迎贺使,绝对不能派。在大宋的国都上建造他们的国都,简直是欺人太甚!以臣所见,朝廷上下当以备战为主,只有挡住金人,才有其他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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