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郎并非吃饱了撑的。
实在是这铜板太多了些,足足有一贯。寻常人家,哪里会这般舍得,用这么多银子换一支女儿家戴的簪子。便是他们家稍稍富裕些,也是被女儿磨了许久,实在没有了办法才咬牙买下那簪子的。这陈家,家底还远不如他们家呢,又哪里能舍得?
孙大郎就怕这家的小孙女不听话,做了什么错事,回头他将簪子买回来,与老陈家也交代不了,吃力不讨好。故而,才有了他跑了这一趟。
孙大郎的话音刚落,桌上的气氛便凝固了。
大房几个只是纯粹的惊讶,王氏与陈阿奶,便是彻底沉下了脸。事已至此,陈阿奶也只是心中一叹。她也知道纸包不住火,原本只是想帮着瞒一瞒,好叫慧娘和三房不至于面上无光。哪里想到,这才多久的功夫,事情便被戳穿了。
出了这样的丑事,众人心里都不大舒服。慧娘更是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这会儿的她,就像是被揭了一层皮一样,赤裸裸地暴露于人前,没了脸面,也没了尊严。
她知道,她们都在笑话她,芸娘会笑话,阿年,也会笑话。
阿年却老老实实地坐着,眉眼间还能瞧出几分神气。瞧瞧她说得多准,她的铜板,这不就回来了么。
阿年忍住了伸手取拿的欲望。
孙大郎察觉到气氛不对,越发觉得今儿是来对了,将那一贯铜板往桌上轻轻一搁:“陈叔,我看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或是我家闺女听错了也是有的……”
陈有财沉默了半晌,忽而笑了一声,不似先前凝重。他将铜板还给孙大郎:“没有什么误会不误会的,这铜板,原就是他们夫妻俩攒下来给慧娘买簪子的。你也知道,小姑娘家家,最爱那些珠花簪子的,上回她见着你家姑娘有,回头便回来嚷嚷着要。”
阿年着急地站起来,一个没注意,将碗给碰到了。正要说话,忽见陈有财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阿年心中犯怵,没敢再有所动作,乖乖坐下。
阻止了想坏事的孙女,陈有财又睨了一眼三房几个,继续道:“他爹娘本来也舍不得,这不是实在被吵得没法子了么,咬咬牙,便遂了她了。”
陈阿奶也反应了过来,笑骂着:“是啊,是这样。这两个败家的东西,为了这事儿还瞒着我们两个老的,生怕我们骂他们。如今可好了,可算是被大郎你打脸了。”说完,陈阿奶转头与陈大河,拉下脸,“你个没脑子的,累得人家大郎白跑一趟,还不快过来赔礼道歉。好好的事儿,愣是被你们给办成这样,我听着都替你们害臊,不长进的东西,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丁点儿分寸都不懂!”
陈大河心里泛苦,面上却勾起一丝笑意来:“对不住了,孙大哥,是我没叫慧娘说清楚。”
“没事。”孙大郎心里仍旧有些嘀咕,知道不会这样简单,可是人家一家都这样说了,他也只能将铜板收回去,左右也不是他家的。
“这个年纪的姑娘家,本来就是爱俏的时候,和我们家那个一样。正好我今儿要取县里,回头就把那蝴蝶簪给你们家送来。”
“哎,劳烦孙大哥跑一趟了。”
“这有什么。倒是我胡思乱想的,打扰你们一家人吃饭了。”事已至此,孙大郎便不好在陈家多待了。尽管陈家人几番开口留他,孙大郎也不好意思留下。
何况,他已是在家里吃过了才出来的。
陈大河亲自送孙大郎出去。将人送回去后,那脸上的笑便再没能维持下去,颇有些心灰意冷地回了堂屋。
这会儿陈有财父子两个都在,一家人便是心情再复杂,也没有流露半分。陈有顺看出了点儿东西,却只当作不知。
陈大树自来粗枝大叶的,也瞧不出里头的门道,看到陈大河过来,还满口夸赞:“三堂弟啊,你还真是越来越阔气了,这一贯钱的簪子也舍得买,搁我我是舍不得买的。”
陈大河:“……”
陈大树还在那儿念叨:“慧娘生在你们家,可真是好福气。不过,要是咱们家有慧娘这样的姑娘,肯定也疼着宠着。谁叫咱们慧娘最懂事呢,又懂事,又听话,谁不夸着呢,不像我家那臭小子。是吧慧娘?”
“是……是……”慧娘干笑两声,一粒粒地数着米,忐忑地咽下。
“这小侄女,说话怎么跟蚊子嗡似的,都快听不见了。女儿说话声是不能大,可这么小,人家还以为你心虚呢。我夸你你心虚做什么?还真是不禁夸。”
陈大树呵呵地笑了两声,还想再说,却被老爹踩了一下脚,一肚子的话就这么憋回了肚子里。末了,他还拿眼瞅了他爹一眼,似乎在问他闹什么。
陈有顺冲着儿子笑了笑。
陈大树心肝一颤,果断闭上了嘴。
一顿饭,众人吃得不尴不尬,除了诸事不知的陈大树,还有闹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文哥儿。饭过之后,陈有顺便赶不及地带着儿子回去了。他也不知道今儿大哥叫他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正经事一件没说,却看了一桩人家的丑事。就他儿子这张嘴,再多待一会儿,只怕亲戚都没得做了。
“你呀!”陈有顺走出他大哥家,忍不住回头,点了点儿子的脑袋。
陈大树一脸疑惑:“我怎么了?”
“你没事儿,你好着呢!”陈有顺说得咬牙切齿。句句戳着人家的肺管子,还问怎么了,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儿子哟。
“吃饱了当然好。”陈大树满不在乎。
陈有顺捂着脸,都三十多岁了,丢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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