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又恢复寂静。快要到12点了。冯樱樱差点忘了伞，恍神地走出店门。雨下得那样急，周琴追过来递伞也不过只花了几秒钟，可是头发已经淋湿了一大片。

随便吃了点东西，冯樱樱就开始思索周琴这前后毫不连贯的说法。这甚至不能算是交谈，周琴只是单方面的卖了个关子，很可恶。

也有可能，她是受人指挥，发出警告。

“你们两个在一起比较安全。”

“要不你回来吧。”

像岑寂的野外，从岩石上滴下的水，泠泠一声，回响不绝。

显然，冯樱樱没有任何信息足以理解现在面临的事情。通过什么途径可以了解？又向谁来倾诉这个充满危险的警告？

不能再去找孙小柔了，无法从她的言语中获得什么帮助。纠察队这一头就断掉了，除了周琴、蓝鸢和孙小柔，她不认识什么其他人。或许问问婉婉学姐？

能告诉谁呢？第一个人选自然是袁阁。其他的朋友算了，这故事有点长，对于朋友们来说，可能会变成一个没有可信度的故事。

可以告诉俞皓亮吗？如果要告诉俞皓亮，他可能有危险，就不得不说出他可能被被人植入芯片、被人记录和跟踪的事情，说出这件事情的本身，樱樱和他，大概就完了吧。

樱樱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不知道是悔恨当初受了引诱，加入了纠察队，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情，还是埋怨老天，为何让她的恋爱布满荆棘和坎坷。

可是，就算她不加入纠察队，俞皓亮被人记录和跟踪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吗？如果她和他在这样的情形下在一起，一切都蒙在鼓里，这样又真的好吗？

说到底，渣男纠察队，是不是搞错了对象？像俞皓亮这样三观正常、没有不良嗜好、身体状况良好、温柔体贴的男人，怎么会落进渣男的行列呢？这中间确定没有搞错什么吗？不然的话，纠察队的存在不是个笑话吗？

俞皓亮的电话打过来了。樱樱赶紧抹掉眼泪，猛地呼吸了几下，努力让自己开口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他听上去正在开车。

“樱樱，你吃过午饭了吗？”

“嗯。吃过了。”

“要去看电影吗？你听上去好像有点累呢。”

“没有啊，可能在家里懒懒的吧。”

“那要去吗？”

冯樱樱犹豫着。可是在家里呆着，她那神思恍惚的模样更会引起他疑心的吧。

“去吧。你来接我吗？”

“当然。我半小时就到了哦。等会打给你。”

“好。”

失落的河上映三周了，这时间来看的人不是特别的多，凑巧这周漫威宇宙的新电影强势登陆，侯导的电影还能维持一半的上座率已经很不错了。冯樱樱坚决拒绝俞皓亮买爆米花，只允许他买了可乐。

这部电影樱樱一直想来看，是因为听说翻拍了陈春成的第一步短篇集，将夜晚的潜水艇竹峰寺李茵的湖按照132的顺序串联起来，讲述了男主人公少年时沉迷于幻想的世界能够变成一艘潜水艇，青年时平淡度日碰上了李茵，查案一样帮李茵寻找小时候和父母一起游玩的湖，觉得是湖的地方却不是，最后原来竟然没有湖，分手后很多年，在竹峰寺打发一段时光，意外寻得了遗失几十年的千年古碑犹疑彷徨的人生。而侯导竟然让陈春成扮演男主人公，这也算是作家第一次成为大荧幕的新星了吧。

当蓝色的海洋填满整个大屏幕，扮演少年陈春成的新人男演员难掩情绪激动变成了一艘潜水艇的时候，俞皓亮看到冯樱樱的眼睛在黑暗中眨动着，睫毛微微抖动，他回过头去，屏幕上满是密集的沙丁鱼群，朝着一个方向激动地游去。

舒淇演的是陈春成的妈妈。她在听孩子坦白夜晚的遨游时，脸上是一副“我懂，我也一样”的神色。她没有像爸爸那样，焦虑地希望儿子恢复正常，而是告诉儿子，“人生和你每晚夜游的大海其实没什么不同，蓝色本来就是折射到人眼睛里的假象，有无聊的东西，也有美好到令人甚至无法承受的，只是看你希望拥抱什么样的体验。珊瑚这么美，奇形怪状的鱼这么令人惊叹，这是你的人生，在海里作为潜水艇看，在陆地上作为双腿直立行走的人来来看，妈妈觉得都可以理解。”

陈春成有这么写吗？冯樱樱想，没有的。舒淇说出这段跟年轻时的她有什么差别？千禧曼波，或者上一部刺客聂隐娘。冯樱樱注视着荧幕上近镜头下稍纵即逝舒淇的脸，眼前浮现的是她束发拢腰、英姿飒飒的古装，紧握匕首，把锋芒藏在小臂后，匆匆飞燕一样穿过庭院。

陈春成与扮演李茵的李沁在匿园接吻的时候，冯樱樱的眼眶湿润了。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把手伸过了座位的界限，触碰到了俞皓亮的大腿。俞皓亮小心地握住了她，感觉到她也紧紧地抓住了他。当然他不了解她这阵莫名的震颤是因为她已然知道靠近和分离对于陈春成和李茵是怎样平静悄然地到来。电影还原了那细细密密翡翠制的群星。可以媲美湖面的记忆假象。可惜，也只是填不满一分钟的美。

拍竹峰寺的时候已经是年过半百的陈春成了。冯樱樱记得里那还是个年轻的大学生。青灯古佛，和他背后海啸一样的商业社会，讽刺又奇妙地交集。

当陈春成躺进半山腰的空瓮里，把身体蜷缩在一块儿，画面随之全部黑下来，俞皓亮轻轻凑近樱樱，“他干嘛躺进去呢？”

冯樱樱默不回答。虽然是两件事情，但是她总有一种推测，打开这个翁本身就不知道是从哪个世界释放了可能的异物质。像是村上春树写的骑士团长。

不，村上写了很多次在黑暗中行走的人。黑暗中，时间都没有，感官钝化，意识是无限生长的，可以大到把电影院摧毁，也可以小到飞到和陈春成身处的同一存在。

选择，救赎，孤独，寻找，在电影里寻求什么答案，完全不可能。在电影院外面的咖啡店，冯樱樱仍然显得不活跃。俞皓亮在对面欣赏她和下雨天雾蒙蒙的玻璃窗里模糊的街景。

“还沉浸在电影里呢？”

“嗯。”算是吧？其实不是。

冯樱樱想的更多的是舒淇。是李沁演的李茵。记忆常常跟人开玩笑，叫人得知真相以后索然无味简直想哭。

但是人呢，人是真实的，眼前的这个人没有了记忆，却持续跟她创造他们之间属于未来的记忆。为了这个未来，她要努力拿起聂隐娘手中的匕首吗？还是放下吗？

到底又有谁真的叫她做选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