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

冯樱樱在心里又惊又气，才不过两个礼拜，你已经当做我是陌生人了？而且，我至少还是你在银行里的同事呢！

俞皓亮急着辩解说，“不知道是不是迎面碰到，可能吓到她，导致茶水洒了烫到了。”

“没有烫到，一点点发红，不碍事的。”樱樱淡淡地说道，表情近乎冷漠。

胡阿姨领樱樱去抹烫烧膏，又左看右看，生怕她真的烫到了。樱樱狠狠地瞪了俞皓亮一眼，走进房间里再也没出来。

原来，当他的高中老师和同学都在场的时候，她甚至可以是从来没有认识过的陌生人。樱樱从来没有想到过，还会有这样的经历。

胡阿姨跟她说话，她心不在焉。阿姨走了，她跟爸爸聊天，也还是提不起精神。

爸爸问她，“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她点点头。

“留学的事情呢？还考虑吗？”

她又点点头。

爸爸看着自己女儿默不出声的样子，尤其是她最酷似自己的潇洒的眉毛，一点都不怪她心不在焉，反而以不常有的温柔，坐得离她更近了一些。

“我的乖女儿大了，有心事也不跟爸爸说了。”

“爸，说什么呢。”樱樱怪不好意思的。

“爸爸老了。你胡阿姨的儿子在国外。要是你也出国了，我们真的会非常想你们的。”

“哦。其实我本来不太想去了。那边倒是有邮件过来，只不过正式的letter还没有寄到。”其实爸爸问出了她一直在苦恼的事情，“不过最近又想去了。”

“那个钱你有好好收着吧？够不够？要不要爸爸帮忙？”

樱樱知道爸爸说的是跟赵佑奇家和解以后的补偿。说实话当时她收到这钱非常的烫手。感情收了伤害，在金钱上补偿，大概就是这个社会所有“存在即合理”的内容中极为常见的一种类型了。可凭什么这合理呢？他们大可以只还给她自己出的那部分。但是爸爸妈妈坚持要争取更多，并且要她自己拿着这笔钱。

“第一年应该是够了吧。后面的我自己再想办法好了。”冯樱樱这样回答。

胡阿姨走了进来。冯樱樱这才留意到外面的人声几乎没有了。

“学生们都走了。本来说请他们在外面吃饭的，他们坚持要走。哎。樱樱呢？樱樱得留下来吃午饭吧。昨天就准备好了菜。”

爸爸也硬要樱樱留下来陪他吃一顿饭。樱樱只得应允。

两个年过半百的人结了婚在一起，是爱情还是只是一种温情？这算什么，也许是为了自己日益衰弱的后半生不那么孤单，还有人陪伴？听到爸爸要再婚，樱樱时常这样想。

瞧着爸爸稀疏的头顶和额头明显的皱纹，樱樱又想起了妈妈，想起爸爸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大概就跟袁阁给她看的姑姑的照片差不多，当年妈妈和爸爸也是男才女貌。越是没有滤镜的年代，越是美的真实天然。

青春早已一去不返，连同相伴一生的诺言。留下的是往昔美好的记忆，还是感情早已破裂的证据，如果不去追问他们两人，又怎么得知？而她，独自一人，像是美好和破灭中间的一件残存物，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个体，再到这世上漂流，寻找下一段美好和破灭。世界是由这些美好和破灭组成，如同漂浮的形态各异的云朵。每个个体可能根本只是假象，只有一段一段的经历和故事会被如实保留。

“樱樱？”爸爸唤醒她，像小时候叫她起床那样。

她这才和爸爸有说有笑地吃饭，做一个标准的成年人。礼貌，适当，温和，有度，令胡阿姨夸奖，令爸爸欢喜，令她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客观的存在。

当她从这扇门后面消失，冯樱樱又是一个充满气焰的主体的她了。她格外生气：凭什么他要说不认识？他不是除夕的时候还来过她家楼下吗？只是不能当众承认吗？假使俞皓亮要让这段经历结束，成为一朵毫无意义的云，那也应该由她决定！

她想，打电话给他，让他出来说清楚好了，不用再等到回隆得了。

“喂，你在哪里？”

“我在……奇珍百货。但是你是谁？冯樱樱？”电话里的声音清清楚楚，却是完全不认识的口吻。还这样念她的名字。

是冯樱樱搞错了什么吗？“奇珍百货哪里？”

“唛唛KTV。”

冯樱樱把电话啪地挂断了。所以是一帮同学又去唱歌了吗？倒是真的非常悠闲了呢！

她已经很久没来奇珍百货这里，KTV就更不用说了。光找电梯就小小地绕了一圈。冯樱樱手放在外套口袋里，原来自己还穿着除夕夜里那件外套，那支钥匙摩擦着手掌的皮肤，让她想快点把它丢掉。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电梯门打开后，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俞皓亮。俞皓亮穿的是军绿色的军绿色的羽绒外套，露出灰色卫衣的领口，她想到早上在爸爸家看到他便是穿的那件卫衣。

他看见她从电梯里朝她走过来，便也站了起来。

“手伸出来。”冯樱樱冷冰冰地说，强压着内心的怒气。

俞皓亮虽然流露出一脸惊讶，但是伸出了左手。

冯樱樱把口袋里的坠子放到他掌心，只盯着那坠子说，“还给你了。以后别来找我。我们结束了。”

她的胸口里翻涌起一股激流，仿佛脚底燃薪，下腹燃火，胸前沸鼎，全身是火一样的存在，难以平复。再不转身离开的话，她真的可能爆发了。于是她又一次给自己的双腿下了命令。

而他竟然没有抓住她，就让她这样走掉了。

樱樱的面孔即将消失在电梯里面。她强忍着让自己表情正常地离开，双眼只盯着电梯里楼层的数字。

哐！

电梯门被强烈撞击了。他从几乎合上的门缝里抢身过来，冲到她面前。

“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你喜欢我吗？”他这样问她，倒让她有一种错觉：难道弄错了对象？

她转过脸看他，白净高挺的额头，浓密舒展的眉毛，弧线简洁的鼻梁和突出的鼻子，而最真实的是他的一双眼睛，仍是少年一样热情又真挚，——这是俞皓亮无疑啊，曾经柔情蜜意陪在她身边的那个男孩。

可是这算什么问题？电梯门缓缓地合上了。他很急切地又问，“难道是我喜欢你？”

哐！这次是冯樱樱的手提包砸在电梯墙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