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启轩没有惊动旁人,连侍卫都不曾带,只和小桂子两人换了便服,低调出了宫,直奔崔时府上,而此时筋疲力尽的崔文亮尚不知又一尊大佛即将驾到。
他已经带着一干人等在顾湘宜的院里跪了一个时辰,好巧不巧,这院中到处铺满了鹅卵石,跪在上面,膝盖处一直在隐隐作痛,许多宾客已经暗自叫苦不迭,心里不停地埋怨着崔时。
好在这位长公主还算仁慈,跪在这的都是当时起哄看热闹,以及袖手旁观的一些大男人,罪未及老弱妇孺,当然崔时的小妾们除外。牡丹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几尽晕倒,都被旁边的云婉狠狠一掐,时刻保持着清醒,最可怕的是,这样的煎熬还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小屋里,曹公公安静地垂手站在一旁,时不时地换上一杯新茶,展祁的身份,出现在内室不大方便,便靠在外间的门边,时刻注意着院子里的人的动静。
玉妃萱拿着帕子,仔细地擦着每一根弦,这把翠玉琵琶还是小时候她命人做的,那时候,顾湘宜、沈湛还有她同在皇家书院学习,几人关系不错,常在一起“厮混闯祸”,而她也只有在书院里才有为数不多的自由,可以像同龄人一般胡闹。
顾湘宜虽是女子,却喜欢舞枪弄棒,三个人时常还过上两招,后来有一天,顾湘宜突然学起了琵琶……
“你不是从来不屑于学这些小女人的玩意儿嘛,嗯?我们的顾小将军”,顾湘宜曾经梦想着成为西洲第一位女将军,她的性子活泼张扬,为人也是直爽,作为宦官世家的嫡女,身上没有半分官家小姐的矫揉造作之气,愣是将自己活成了一众贵女中的另类,沈湛还曾打趣说,她倒是没辜负这兵部尚书之女的名号。
所以那时候,看她弃了刀剑,抱着琵琶有模有样地学的时候,玉妃萱没少嘲笑她,未等她学成,沈湛就被放回了南楚,书院里就剩了他们两个……
后来,北疆告急,她继续顶着玉启轩的身份,带兵出征,那一天旌旗猎猎,除了举国欢送的盛况,另一为人津津乐道,经久不衰的谈资便是顾家嫡女,于长亭古道边,怀抱琵琶,为“君”送别,凭借一首《入阵曲》,名动天下……
她的琵琶弹的不好,小时候看着顾湘宜弹,长大了在天外之城学过一点,轻轻抹挑过弦,长久不碰,还有些手生。
曹公公看着她的动作,眼前一亮,脸上依旧挂着标志性的微笑,渐渐地,断断续续的乐声从屋内传来,瞬间给外面跪着的昏昏欲睡的一些人,提了个神,玉启轩来到的时候,曲已成调。
“老爷,这位公子找您”,崔时的管家也知今日府上惹了不该惹的人,所以此刻府中的丫鬟婆子都是能躲就躲,听见有人叫门,他硬着头皮去开,本来想打发走,但被玉启轩的眼神一吓,还是战战兢兢地引他们进来,并直接带来了后院,多年以后,每每想起这一天,他都在庆幸今日的做法很正确。
“谁都不见,没看到本官忙着呢嘛”,崔文亮已年过半百,平日里也是养尊处优,跪了这么久,早就吃不消了,眼下脾气积聚已深,暴躁的很,面上虔诚地请罪模样,可心里却在暗自腹诽,这长公主架子也太大了点,让崔时跪也就跪了,他可是五品大员,在这么多人面前跪着,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想着他越发的心烦意乱,便又没好气地补了一句:“滚滚滚,都滚”。
小桂子跟着玉启轩见到崔文亮这副样子,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果然这崔时不长眼的毛病,是遗传他老子的。
“老爷”,管家瞄了一眼玉启轩,又一次小心地重复道,还上前示意提醒他往后看,结果得到的是崔文亮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玉启轩负手站在身后,今天这一趟出宫倒是长了见识,原来他的大臣还有两副面孔呢,想着便对官家轻轻地道了句:“你退下吧”。
官家忙不迭地跑远了,崔文亮发了一通火,逐渐找回了理智,莫名觉得这清冷又极具威严的声音有点耳熟,看着映在身前的阴影,他皱着眉,回头瞟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顿时吓得魂丢了一半:“陛,陛,陛下”。
“闭嘴,跪着”,玉启轩不等他结巴完,赶紧厉声呵斥,顺便摆手制止了其他人的行礼,生怕打断屋里的声音,原本还在屋里斜靠着门柱,闭目养神,陶醉乐曲的展祁,听见声音,猛地回神,也赶紧出来恭敬地行了礼却是听话的未出一点动静。
崔文亮等人伏在地上大气未出,可屋里的琵琶声还是戛然而止,惹得玉启轩无奈地瞪了某人一眼。
“陛下,公主请您进去”,曹公公自里面走出,依旧是笑眯眯的。玉妃萱是习武之人,外面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她,不过她倒是没想到,玉启轩会亲自出宫。
“参见陛下”,见他走近,后面跟着曹公公和展祁,小榻上的玉妃萱起身,欲行大礼,却被玉启轩眼疾手快,一把拦住:“小九,你我之间何至于此,快起来”。
“陛下,礼不可废,先君臣后兄妹”,玉妃萱说的认真,却未有起身的意思,行礼动作就这样僵持着,玉启轩见拗不过她,只好悻悻地收回了手。
展祁很有眼色地再次退了出去,玉启轩甩了甩袖子,一撩袍服坐到了小榻的另一侧,满脸冰霜,玉妃萱知道他大概是生气了,撇了撇嘴,看了一眼曹公公和小桂子,无奈地也转身落座,这不是想着,他到底是九五至尊,在外人面前不可太过放肆,得给足了他面子,怎得他还生气了。
“曹公公,回去传旨,晓谕六宫,长公主玉体孱弱,特免一切跪拜之礼,不得有误”,后面四个字,玉启轩说得相当真切,大有赌气的感觉,倒惹得玉妃萱笑了一下道:“你这又是何必?”
这旨意一出,恐怕宫里的那位又要找自己麻烦了,真不知道他到底是疼自己,还是在为自己“拉仇恨”。
玉启轩见她笑了,倒也不再板着脸,小桂子看着自家主子这变脸似的由阴转晴,心中有了主意,看来这长公主在陛下心中的份量比他预想的还要高出许多,便暗自打定了主意,以后得好好伺候着这位小祖宗。
玉启轩透过窗子看了一眼窗外,问道:“崔时的手,你废的?”
“嗯”,提起崔时,玉妃萱嫌弃兼愤怒的意思挂在脸上,她看了一眼内室,太医进去许久了,顾湘宜还不知如何了。
“下次让展祁来,弓箭无眼,伤到手怎么办”,玉启轩顺着她的眼神也瞧了一眼,却没什么关心的神色,只是轻飘飘地说道。
展祁奉命提着崔时几人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一句,脚步一顿,心里也不免暗自嘀咕:难怪长公主如此嚣张,合着都是陛下惯的。
“陛下,殿下,老臣有罪”,崔文亮几人进来,看着对坐的兄妹二人,分外和谐的场景,扑通一声又跪倒了。
早在看到玉启轩的时候,崔文亮就在心里念叨,完了,小命休矣,朝中早就有传言,说当今陛下宠妹如命,不惜一掷千金,为她修了一座宫殿。
那时候他也就当个热闹听听,也没当真,毕竟哪个疼妹妹,会把她放在边城自生自灭的,现在看来这传言也不是都不可信的,毕竟这玉启轩可是用言行举止来啪啪打了他的老脸。
崔文亮先是声泪俱下将崔时骂了个狗血淋头,又狠狠地检讨了自己一番,还时不时的抬头瞄几眼他们两人,心里直打鼓,甚至都想好了万不得已的最后一招,大不了干脆弃卒保车,一个崔时和他满族荣华比起来,算不得什么,眼下让这两人消气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这时,一直在屋里给顾湘宜诊治的太医终于出来了。本来他在太医院呆的好好的,突然就被展祁拎了过来,一听说要给玉妃萱干活,还有点懵,直到现在,都是云里雾里的,毕竟朝野上下都对玉妃萱这个长公主陌生的很。
“参见陛下、殿下”,一出来,看到小榻上正襟危坐的玉启轩,他的反应和崔文亮如出一辙,左右环顾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倒是玉启轩先开口道:“平身,不用顾忌,就在这说”。
“崔夫人”,在看到玉妃萱略微不善的目光,老太医果断改口道:“湘宜姑娘没有大碍,此番是受了刺激,才会昏迷不醒”。
听到顾湘宜没事,崔家父子不约而同地悄悄松了口气,哪成想这太医说话是个大喘气的,顿了顿又冒出几句:“脸上的伤,微臣已经用过药了,过几日就可消肿,只是,她身上的旧伤没有好好医治,落了病根还有这五内郁结,忧思所生心病还需些时日调理”。
“还有旧伤?”玉妃萱冰冷的声音传来,崔家父子有些欲哭无泪,崔文亮见势不妙,再一次请罪道:“殿下,犬子该死”,他算是看明白了,眼下这个境况,不管怎样,先认错总是好的……
眼下顾湘宜未醒,缺了一个当事人,事情始末也不能只听一家之言,就算要跟崔家父子算这笔账,也还欠些火候,正左右为难思考如何是好之际,一声高喝传来,崔家父子的救命稻草来了。
“太后懿旨到……”另一声尖酸又略带沙哑的公鸭嗓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刚刚还紧绷一根弦的崔文亮竟然长舒了一口气,玉妃萱则是不耐烦地揉了揉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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