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这样宁静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而我过不了多久就能够回到江南老宅,与爹爹娘亲团聚。直到一道赐婚的圣旨降至林府,我的人生又开始发生了转变,殊不知这江南旧宅我便再也回不去了。依旧记得圣旨降临之时,管家林爷爷委派的小厮慌张地把我从院子里秋千上唤到正门前厅,我未穿过人群就听着尖细的太监嗓音,便随着乌泱泱的人群一起跪了下去。这样的阵仗是我从未见过的,心中疑惑着又好奇着。
就在脑袋蒙圈的糊涂状态中,我还是听到了关键词句“…特赐夏家千金夏晚春嫁于平定王府世子公孙苏翊,择良日成婚…”
直到接旨时分,我整个人都还感觉晕晕乎乎,不知道这是真是假。外祖父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道,“皇上隆恩浩荡,为你与少将军赐婚,这是你难得的福分。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去小学堂了,只需要待在闺房里静心待嫁,准备好自己出嫁需要的物品,有什么缺的就与你舅母说。你从我林府出嫁,代表的便是我的颜面,我会让你风光大嫁。平定王府也非一般人家,你自此以后更加要对自己严格要求,谨言慎行,莫辜负皇上期望。”
我低声应道,“晚春谨记外祖父教训,定会谨言慎行。”
“娴兰,你多费心,操办一下婚礼各项事宜,找个经验丰富的管教嬷嬷婚礼前给晚春教些规矩。”外祖父叮嘱着舅母。
舅母应声道,“嗯,知道了,爹您放心吧。”
庭院里的树又高又壮,在这春末夏至的时节,连枝叶都茂密非凡,我站在庭院中央直到人群大多散去,还没有回过神,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玉姨把我从晃神中唤醒,我转身走的瞬间,却瞥见广文表哥站在那大树旁眉头紧锁地望着我,那眼神让我觉得怪怪的,似乎有很多很多不能言语的担忧。我未曾多想,表哥亦未曾说些什么,在擦身而过时,这树上茂密的树叶丛中掉落了一片叶子,恰恰飘落在我肩头。表哥为我拂去,道了声,“恭喜,你也算得偿所愿了!”
我愣在那里,恍然才知道这是什么愿?顿时羞红了脸颊,便匆匆回了院子,玉姨催促我写份家书速速送回乡。我在提笔时竟然有些颤抖,原来一切都不是梦境,我也算真的是跟表哥所说一样,得偿所愿呢。
婚期定于七月初六,七夕的前一日,话说是个绝佳的黄道吉日,娘亲与爹爹在收到家书后十日之后便赶到京师,爹爹见到我并未说什么,倒是娘亲本来在阔别几年之后再次见到我,直接就抱着我泪眼朦胧。几年未见,爹爹苍老了许多,两鬓边也出现了不少的白发,也曾意气风发,也曾胸怀天下,也曾仗马天涯,终究都抵不过这岁月年华、这人情世故。
从接到赐婚的圣旨到婚期将近,也不过是短短两月,因是皇帝的赐婚所有的纳彩问名合八字之类的均一概省略,直接便是提亲后就要匆促迎亲。成亲前这一个多月,我有点像牵线木偶一般,管教嬷嬷教了很多为人妇的规矩,就连《女诫》都快能够倒背如流了。陪嫁物品都是舅母帮忙一手操办,娘亲自来到京城后也没什么要忙,外祖父倒是为爹爹张罗了不少宴席,让舅舅带着出去应酬交际,每每夜深了才回到院里。
娘亲陪着我时,偶尔想说些什么也生生咽了下去,一边是林府颜面,一边是亲生女儿,娘亲似乎对我的亲事并不甚满意,但我却是欢喜的,一心期待着成亲那天再见到苏翊,可以叙叙旧话,到时候既已成了亲,相信苏翊定是不会再以冷冰冰的态度拒我于千里之外的。
外祖父询问我是否要带着丫鬟陪嫁,我想着我这本身就不是真的出生林府,更不愿带着陌生的丫鬟一起出嫁,于是我跟外祖父说只需玉姨陪我嫁入王府就够了。玉姨这么些年一直陪在我身边,所有的青春都花在我身上,从青涩少女到如今年事已长,一直陪着我。犹记得我出生时,她正是二八年华,不知道玉姨这些年有没有中意的对象,反正就是未曾嫁人,从在老宅里陪我长大,更是独自留在京城守着我,这些恩情和亲情我都记得清楚。我不知能否带着她进入王府享福,但却舍不得她离开我身边。
满城的人们都在讨论这桩赐婚,他们都在评论这能嫁入平定王府的女子是怎样的福气和运道,虽然有着些许才女的名号在外,但总比不得有些重臣嫡女、皇亲贵胄尊贵。而如今的林府也随着外祖父的淡出朝野,早已是外强中干,更何况皇上竟然赐婚的是林家的外孙女,出自江南僻壤的一六品官吏之女。多少人眼红,多少人鄙夷,又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那时的我什么都不管,这一如意郎君我定是要嫁的,既然天意都告诉我可以嫁,哪怕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我还是愿意跳一跳试试的。
成亲前一晚,我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不能成寐,不知是怪这夏日的闷热还是内心的翻涌,记忆中着一身黑衣的挺拔少年明日便要骑着高头骏马迎我入门。着一身的薄衫的我光着脚便在院子里秋千上坐着,夜色清净,就连偶尔飞虫扑腾着翅膀都听得格外清晰,隐隐约约听着人声,我便悄声从秋千起身寻声而去了。
寻到声音出处,原来是娘亲和爹爹坐在池边细语,娘亲似乎抹着泪爹爹安慰着她,离得略远只听着只言片语,大抵爹爹意思像是平定王亲和,王妃贤良、世子也是正直,嫁入平定王府定也不至受多大委屈。可娘亲却情绪激动,声音也变高了一些,我便听得清清楚楚“我宁愿晚春嫁入寻常人家,有呵护她、当她至宝的平常丈夫,也不愿她成为权力争夺中的牺牲品”。
我的心脏猛地受了一击,捂着耳朵什么都不想听下去,快步地回了房间,小石子割破了脚掌也没有感觉。我关上了房门,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蒙头喝下,平定自己扑通扑通急促的心跳声。我坐在桌前,轻拍着胸口,一边宽慰自己,定是娘亲舍不得我还没能回到故里团聚便就得出嫁了。
在一番自我安慰过后,就赶紧把自己埋进床帏之内,什么也不愿意去想,静静等待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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