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潮湿粘腻,分明入了夏的,他却在阴郁冰冷的梦中瑟缩着。
“阿宿,过来。”
“娘在这里。”
“你不要与他们争,你同他们,本就不一样。”
黑暗中有人声如骊鸟,一声声地叠加着,在呼唤他。
“阿宿,这城主府太冷了,阿娘不愿再被囚禁于此。”
“阿宿,我也本是都州良家女,不幸家道中落被叔父卖到冠花楼。”
阿宿…
阿宿…
他从噩梦中醒来,大口喘着粗气,脊背湿冷。在漆黑中端详自己的双手,看见上面是猩红一片。
洗不掉的,他分不清这究竟是阿娘的血,还是君宓的。
这梦魇困了他许多年,可他却甘愿被囚其中。阿娘的死,君宓的死…似乎只有在这样滔天的怨恨包围下,他才是鲜活的。
他的父兄容不下他,他便屠戮,用手中的剑让他们臣服。
乌金城容不下他,他便非要待在这,呆在这至高无上的宝座上睥睨众生。
这天不公,他便要掀翻这天。
他将犀春殿改名为无端殿。
无端黑暗,无端恨欲,无端悲寂,在这晦暗如深的天日中欲壑难填。
头疼难忍,秦宿抬手唤来掌灯宫人,殿中顿时灯火通明。
“几时了?”他张口,声音暗哑,喉间糙如含沙砾。
“回城主,不过三更。”
宫人低着头,毕恭毕敬不敢怠慢。
“去吧。”
宫人依旧低着头,退了出去。
秦宿嘴角噙着笑,却又不像笑。他们怕他,可他们怕的是他吗?还是他手上的权利。反手为云覆手雨,这滔天权力,果真好用。
披衣起身,他踱步到一侧书柜前,轻轻转动那上头装点用的小花盆,“咔啦”
书柜应声旋开,出现一道暗门。
放眼望去,是一间卧房的陈设,只不过摆设家具上俱是深浅不一的劈痕。
床帏上那道尤为明显。
梳妆台前的铜镜只有一半,扭曲着他冷峻的侧脸线条。
秦宿随母亲,生的肤白好看。冷峻孤傲的面庞上缀着双子夜寒星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下的薄唇微微抿起微。但此刻他的表情阴鸷,同这张俊颜形成了古怪的差异感。他最痛恨别人说自己像母亲,他才不像她,懦弱胆小,一辈子被人欺侮。
但他的那张脸却是不争事实,他是像他母亲的。
壁上挂着的那幅画,绘的是一女子抬手拾春的场景。
身着青衣的清秀女子伸出青葱五指虚搭在额头,一手提着藕花灯笼,脚上的海棠绣鞋沾了些泥点子,似在等着谁赴约。
这是乌金城那老城主临死前作的,画上的人同他有七分相似。
临终忏悔么?
他不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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