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对父女两看相厌,但懿旨到来,又赫然直指姜云,陵阳侯哪敢迁延。遣人去为她收拾衣装首饰,他亲自筹备着姜云入宫一事。
姜云的长嫂,世子夫人李氏亲自将她送入马车。她热络地牵起姜云的手,笑着宽慰道:“阿云,莫怕。太后娘娘是个好说话的,你莫忘规矩,她不会与你为难。”
姜云毫不客气:“长嫂便不必惺惺作态了。”
李氏忍着羞怒,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片刻之后,她朝银露说道:“好好照顾姑娘。”
初春时节天色放晴,路上却仍有积雪,木轮拧过半化的雪面,时不时响起几道刺声。马蹄踩在雪上,显得格外沉闷,姜云却只觉得浑身轻快。
隔着竹帘,她用余光瞥向侯府的大门。看着那抹深红在眼中远去,她轻轻一笑,这仿佛意味着,她也将自樊笼中脱身。
依着入宫的规矩,马车在重仙楼停下,来得早的闺秀们已经齐聚,都好奇地向姜云看过来。姜云回京之后深居简出,这些贵女还未曾见过她。
而她生得貌美婀娜,分明不施粉黛,却把在场的女眷都比了下去。置身在羡慕与嫉恨之间,她淡然处之,将旁人的目光通通收下。
在场的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早把今日小宴的真相摸清摸透。太子的婚事,虽然钦天监已有定论,但朝中到底不曾下达明旨,该有的流程一切照旧。何况,皇家也不能将事实直接摊开。
据说太子明燎患了急症,一到夜间就脸色僵硬,浑身冰冷,跟换了个人一样。东宫之中屡有传言,称太子殿下嗜杀下人。
在他榻前伺候的宫婢,一过日暮便浑身战战,只觉自己徘徊在生死之间。
护国寺卜得此乃太子命中之劫,当娶一水命的女子冲喜。所以,姜云才能回到京城。
攀附权贵之事自古皆有,但卖儿卖女的爹娘,哪个不被人戳脊梁骨。除了姜励,谁愿意把自家娇宠着养大的女儿送进火坑。人家做父母的不答应,皇帝又岂能狠心强求。
好在陵阳侯为天子解了这一桩难题。天子也给他留足了脸面,特意请太后置宴,另邀其他适龄贵女前来,假做为太子选妃。
众人神色各异,有同情的,也有轻蔑的,但很快,他们就将情绪一一收敛,走过来与姜云寒暄。
这是未来太子妃,虽然不知能享几天福,但面上的工夫要做足做够。
有嬷嬷过来迎人,她们便一起步行入宫。巧的是,传闻中久病的太子恰在此时从太后宫中离开。
前方的议论含含糊糊的,姜云还未及听清她们在说什么,就见有一道玄色从眼前掠过。她下意识地微微垂头,正好捕捉到明燎衣角的云纹。
众人齐齐行礼问安,明燎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为谁停留。许多人的目光偷偷落在姜云身上,这些贵女心里清楚,太后是有意让太子见见姜云,不然,大可以让她们多等片刻。
姜云落落大方,并不介意旁人的窥探。那嬷嬷见状,和气地笑了笑:“姑娘们,走吧。”
太后果如李氏所言,是个温和的性子。点了几位记得名字的晚辈,拉了一番家常后,她才看着姜云感慨道:“这就是姜家姑娘?生得真漂亮。”
这位慈祥的老人面生褶皱,眸子里却不见浑浊,她身上仍有统御后宫的气魄。
太后招手命姜云上前,与她轻声解释,“你娘出阁前,与哀家的女儿关系亲近。她们从小就约好,日后,也要这样养女儿。”
可惜侯夫人早逝,而太后亲生的长乐长公主,也于二十年前和亲北戎,没机会再见儿时密友。
姜云看出太后脸上的怀念和动容,她不忍让一位老人伤怀,温声应道:“太后娘娘,当年您给阿母添妆,那些东西,她都好好收着。”
她轻轻巧巧地一眨眼:“我若是有了女儿,也把您赐下的宝贝留给她。”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唤姜云上前,颤颤地拉着她的手:“真像。长乐和你娘,都说过一样的话。”
姜云感受着手背上的温暖,声音变得更加轻柔:“我辞京多年,去岁长公主归朝,也没能前来拜见。若叫母亲知道,她当要责骂于我。”
姜家女儿因身子虚弱,不得已长居江南,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少。但姜云之言一出,旁人仍有一瞬怔愣。她竟当真从未回来过?一时间宴上众人神色各异,对陵阳侯府的后宅事,多了一二分猜测。
太后神色如常,仿佛没有听出姜云的言外之意。她微微抚过姜云的右手以示安抚,轻声嘱咐道:“不妨事,莫要多想。你有这份心,你娘会看见的。”
二人说了些体己话,太后赏给姜云一对东珠,又赐了入宫的玉牌,这才让她退下。
小宴上哪个贵女不是耳聪目明之辈,她们吟风赏景的同时,也不忘时时关注这边的动静。见姜云回到座位上,都不着痕迹地看过来。
她们自以为做得隐蔽,但奈何有一道视线太强烈,让姜云便是想忽略也不行。不止她,就连周围的人也能察觉到那异样的眼神。
程轻仪,程丞相家的小孙女。
姜云淡淡一笑,朝她的方向唤过去:“是轻仪表妹?我还没来得及见见你。”
如今的陵阳侯夫人是丞相的庶女,她本是陵阳侯的妾,在姜云的生母死后,陵阳侯将她扶正。论辈分,姜云与程轻仪也算姐妹。
“姜姐姐许久不见。”程轻仪敷衍地应了一声,她在家中备受宠爱,自小就生了一副跋扈性子,看不上姜云这个弃子。
但她不能放任姜云牵着众人的鼻子走,程轻仪环视四周,拊掌而叹:“这些年里,常听姑父提起姐姐。如今姐姐平安回来,想必姑父也能放心了。”
周围响起一声直白的嗤笑,程轻仪脸上发红。姜云以余光将那个方位上的女子记下,既与程家不睦,便是她的朋友。
留意到太后身边的嬷嬷始终注意着这头,她将脊背挺得更直,不动声色地将茶盏送到唇边:“看来父亲与程家表妹更加亲近,我倒是该谢谢表妹,替我尽孝。”
一个程字,意味深长。丞相如今简在帝心,连一个未嫁的女儿也敢在太后宫中作弄。
姜云眸底掠过一丝嘲讽,废后一案中,姜家出尽风头,连带着姻亲程家也步步高升。气势凌人不见收敛,就不知还能得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