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晴这般温婉如水的女子,住在我府上,当真让我苏阳离觉得,寒舍蓬荜生辉。
三月前,青州国首相柳肃涉私通他国,进行兵器交易,通敌叛国嫌疑。一时间糊里糊涂便坐实了罪名,而这罪名、罪状、通敌证据,皆由兵部尚书公孙孙一所查得。
爱国之心人皆有之,这罪名未查清,便已经落了口实。
朝堂内外议论纷纷,民怨四起。柳肃为相,向来以公正不阿,不苟言笑闻名。也从不结党营私,加之同朝中大臣私下素无往来,便是有几个老臣子有心为柳肃正名做保,也耐不过诸多臣子齐倒戈向公孙孙一。
消息这个玩意儿,传来传去恰如滚雪球,本不过一粒雪花在空中飘散着,却被众人一句话一句话地,活生生滚出个大雪球来。
是以,柳肃如何叛国、如何通敌、乃至私运多少兵器、何时、何地,也在坊间传的有鼻子有眼。
众人皆道人心不古,知人知面不知心,先帝所托非人看走了眼,险将这年轻的帝君,加之青州国,乃至青州国的子民们都害去。
心下戚戚,一番批判痛骂后该喝茶的照旧喝茶,该闲聊的照旧闲聊。
一时间,臣子纷纷上奏撤柳肃首相一职,诛满门,柳肃刑以车裂,五马分尸。
从公孙孙一带头上奏到柳家血染满门,只花了三天。
整个柳家唯一幸存的,是柳肃幺女,柳晴。
青州国第一才女柳晴。
我虽未赶上柳肃全家三十九口人被处死的场景,但也听旁人说过几句。
寻常死刑,一般需待立秋之后,方可统一造册上报执行,也即秋后问斩。一是秋冬时节带着肃杀之气,二是秋冬时节正是农闲之时,集中处斩以便起到威慑作用。
而柳家人,罪祸滔天,处的是死刑立即执行。
恰是炎炎夏日,暑气蒸人的时节。驱马人手持虎皮鞭,骑于马上。共有五匹马分立南北东西中,马身上缚套索,而套索的另一端分别束柳肃的脖颈、双腕、双脚。
一声令下,分布于各个方位的五条虎皮鞭,在驱马人的手中扬起落下,纯白健壮的马身因鞭挞而吃痛,发了疯似的向前扬蹄奔去。
五匹马的嘶鸣声,围观者的惊呼声,虎皮鞭扬起落下,狠狠抽打在马背上的“撕拉”声……骄阳炙热,路旁的小野花开的正艳,潮湿闷热的空气纹丝不动,在围观者惊恐、惧怕、无助的眼里,柳肃的身体被逐渐拉长,扭曲。
咬牙忍痛的柳相愿本就少血色的双唇逐渐发青发紫,干裂到炸起的嘴皮开始渗出血,再到痛得昏厥过去。
一瞬之间原本干燥平整的地上鲜血四溢,臂膀,双腿,头颅硬生生的被马匹拉开四散。
躯干散落到四处,从初始的血溢不止,不断从躯干中喷涌出来,到血液安静的,缓慢的流淌。
鞭挞之声停下,五匹马也渐渐安静,不再躁动奔跑。
雪白的马身上,染着点点血红,映衬着马蹄下踏出,似梅花般的血红印记。
慢慢的,血也流了个干净。在骄阳的烤炙下发紫发黑发硬,粘稠地,沾覆在地上。
场面之残忍血腥,便是再胆大的人也无不心生畏惧。
柳肃五马分尸而死,其余家人等也随后依尊卑分别腰斩、斩首而死。一时间整个都城之内无不弥漫着血腥之气。
而那柳肃之女柳晴,得以逃过一劫,恰是因事发之时在素有皇家佛堂之称的蜀南大慈安寺陪青华他娘,也就是当朝太后礼佛抄经。
这有心人便是再想让柳家人一个不差的入地府,也不敢叨扰太后她老人家。
何况羸弱女子,本如浮萍,不足为惧。
柳家人死绝后,青华极力压着柳晴是叛国贼人之女当斩的声音,且受多年礼佛的太后庇护,一直住在大慈安寺。是以,外人纵然有心思,也无法对柳晴做什么。
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总不能一辈子住在寺院里。
是以,青华要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处理好此事。
法子嘛,总是有的。
今年大旱,庄稼收成较之往年差了许多。国库虽有富余,未到天灾人祸时,也动不得。
青州国的百姓们多以农业为生,自然日子便愈发艰苦些许。恰是收完谷子的农闲之时倒还好说,等到秋冬青黄不接的时候,怕是有许多百姓食不果腹。这衣食难以自足便免不了生出许多流民,流离失所者纷纷涌向国内较为富裕之地,难免再起纷争。
青州国北部的百姓虽也多以农业为生,但因矿藏资源丰富,聚集诸多冶炼的好手,其中尤以所锻造兵器之一绝而闻名国内外。
与青州国临近的柒州国的农商业皆为各国前列,一方面是占尽了天时地利,土壤肥沃雨水充沛,且四季如春没有冬寒时节;另一方面同柒州国农商并重的国策分不开。加之民风活泼淳朴,乐于探险者不在少数,才造就了柒州国农商业属天下第一的神话。
不过有所长必有所缺。
柒州国少的便是金属矿藏。因此,兵器炊具等,多是要靠同别国商贸交易的。
柒州国帝君虽称帝不过七载有余,却广推经济之道,大力扶持商贸事业,使得柒州国的国力,尤其是财力在诸国之中无可匹敌。
柒州国的帝君名唤端木允,复姓端木,单名一个允字,无妃无后。身长八尺相貌堂堂,善骑射,饱读诗书,足智多谋,且性情开朗,有一代明君之美誉。
若是,能把这有青州第一才女之称的柳晴嫁给端木允做帝后,一来可保柳晴一世平安,二来可使两国交好。说不定还能玉成一桩美事。
近两日天气渐凉,已是秋。我这日日下早朝就去帝城首屈一指的竹兰茶舍喝茶听曲儿的习惯,倒是让我受益匪浅。天天同一些百姓布衣喝茶闲聊自然能够做到“足不出户尽知天下事”。
今日朝上,妖风太甚。
我都快把脑袋低到裤裆上去,却仍能够感受到青华那哀怨又严厉的眼神直愣愣硬邦邦扫射过来。
盯的我头皮发麻,两脚抽筋。
自我答应青华寻法子护住柳晴已有七日,这七日上朝时,青华时时刻刻不忘盯着我瞧来瞧去。
也不是端盯我不放,不过有意无意间,小眼神总是飘向我这边。唯一不同,是小眼神愈发哀怨,哀怨到觉得身上似有千万只小蚂蚁爬来爬去,我只恨不能寻个缝隙钻进去,又或者,找口大锅将自己同冬笋一同蒸烂给他来吃尽,倒寻个清净。
一干旧臣老生常谈,嚼完亘古不变说来说去快说烂了的话题之后,我终是松口气。偷偷打口哈欠,心下想着终于能回去听曲儿,正打算趁着人多溜回去时却被青华叫住。
“国师,留下。”
我只得规规矩矩道声是,安安静静等着臣子们四散离去。
一时间空落落的大殿上只余我二人。
青华坐在离天三尺的龙椅之上,盯着浑身散发着“不高兴”气息的我,压低了声音说话,本就低沉的嗓音显得愈发不悦,也愈发酥人。
“国师这几日过得很是滋润。日日两袖清风喝茶听曲儿,本君的话,是当屁了吧?嗯?!”
屁……哈哈哈哈哈……你原这么不正经的吗?
忍住腹诽道:
“这,君上这哪儿的话呀。”
我眯着笑眼,一副极尽谄媚的模样。
青华看着苏阳离这番样子,心中愈发烦闷。不过青华晓得苏阳离是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