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谋反已经传得路人皆知。

李远应该是持续地在上奏章，只是没有从皇帝那里得到多少反馈。倒是李宅的门前乱了不少。不是被泼了墨，就是被洒了血。有时候还有一只只麻雀，被拔了毛，斩了首，整整齐齐摆放在李家门前。

张氏曾被这场面吓着了一次，连着病了几日。然后十月就每天都要先于她母亲起来，跟仆人一道把前门后门仔仔细细勘察一遍。十月知道，种种异状都是警告。警告她父亲的鲁莽，警告她父亲的不听劝。

十月有点儿坐不住了。

因为她知道这警告从何而来，也知道发出这警告的人有多大能量。朝廷本分两派，如果王爷那边倒了，首辅大人就完全得势。父亲作为言官的一员，到时候处境只怕更为艰难。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往好的方面去想：也许情况没那么糟糕呢？也许一切都会有回转的余地。最明显的一点就是：陈平洛与郡主之间的婚约似乎还在。

虽然贵女圈子里的聚会很久没有举办，郡主之前说的邀请也迟迟没来。这似乎是某种直接的迹象。可另一方面，十月始终没有听说陈将军家与王爷家解除婚约的事情。婚约先是两家定的，而郡主落水之后事情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也进行了加赐。现在婚约仍在，似乎情况又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十月愈发敏感了起来。街头巷尾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某种新的信号。谈论王爷的事情是多了还是少了？是说王爷最终过关还是失爵坐罪的人更多一些？甚至一些地下的赌坊居然有了这样的盘口，街角的苦力在讨论押注哪一边才能最终胜利……

十月原本并不信仰神佛。但现如今出门办事，只要路过寺庙，总是忍不住放慢脚步。

可是神像们每天都要倾听那么多祈求，如果十月内心真有所请，他们会帮忙么？

转眼很快就到了年关，年关年关，真就是一个关口般似的难过。不过今年年关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王爷的事情会押后到年后。皇上总不至于让手足兄弟连这么个年都过不好。

何况，这很可能是很多人最后一个年了。

年节里，李宅过得不甚热闹，毕竟有王爷的案子悬在头顶。但好歹也有模有样。李宅不大，李远两袖清风，也没有多请家仆，仅有的几个都跟了他好些年了，去年病退回乡了两个，这个年过得就愈发人丁凋落。家里无趣，十月就想着去外面转转。李远无心出游，张氏年前受了惊吓没有全好，十月本想陪伺在旁，但张氏不忍看她在家中无聊，反而劝她出去。

上元花灯节，好歹是给这个新年增添了几分色彩。这天晚上十月实在按捺不住，就出得门来到处赏玩。一年里这般热闹的日子屈指可数，民间的喜庆仿佛为了这一夜刻意积攒了一年。处处张灯结彩、人潮汹涌，十月游走其间，被绚烂的灯光照耀得心情愉悦，几乎忘却了先前的烦恼。

可越是在你松懈的时候，麻烦却越是要出其不意地找上门。

没走几步，十月撞见了个熟人。

明悄。

明悄身边只带了一个贴身的丫鬟，没有旁人跟着。她今晚一身银色的白，发髻挽在脑后，手里一枚完善。步态悠游，神情自得，颇为惬意。明悄看见十月，眼神里有片刻诧异，但很快停下脚步，对十月淡淡一笑：“新年好啊，十月。”

十月见明悄没来由地有些慌张。她结结巴巴道：“新、新年好。”

“你也来赏灯？独自一人么？怎么不见令尊？”

明悄说起李远，不知道是否是有意，总之令十月不由警醒：“家父不喜热闹，故而未来。”

“这么好的节日都不出来散散心，看来李大人心里头是能装得下事情。只是令尊不喜欢热闹？那不巧了，我听所朝局是越来越热闹了。李大人倒是不嫌，掺和得紧。”

十月知道对方说的是上书之事，不想接茬，便道：“朝局之事我并不懂，父亲居于其中，自然有其处置之道。”

“呵，十月，你是聪明人。我是看你聪明，人心肠也好，你要是受到牵连我便平白失去了一位好友。先前在蒋宁宁家才有心相救。只可惜我的提醒怕是成了你的耳旁之风。现下王爷造反之事，明面上是皇帝秉公持正办理。实际上谁人看不出来，背后其实是我父亲一派与王爷一派的政争。你要是真关心你父亲，应该提醒他把队伍站好了。或者一言不发也行。可现在我却听说，所有言官里也就他上书上得最勤。今日一封，明日一封，他这是想干什么？等到有朝一日真的救了王爷死罪，好给他加官进爵么？”

十月忘了明悄是这么个性子，权力在她眼里手中，只不过是件搬来弄去的玩具。十月想要回避，明悄则偏偏要起这个题。既然已经挑明，十月倒也不必再言语搪塞了。

“我已经说了，父亲为官，自有他处置的道理。王爷之事事关谋反，一边是江山，一边是皇上的家务，如果能那么容易判定，也不至于拖延到今天。明悄，你当我是朋友我很高兴，我同样也当你是朋友。我向你保证在这件事情上，我父亲即便上书为王爷说几句话，也不是什么站队。”

“幼稚！”明悄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朝堂政争岂同儿戏？这次要是王爷过关，你觉得他会放过这次尽全力来扳倒他的人？十月啊十月，你有万般聪明，怎么在这点上却想不透彻？”

十月一听，心下顿时凉了半截。十月不是不明白，只是一直不想弄那么明白。现在明悄一点，她便犹如冷水灌顶。十月还待说些什么，不远处又出现两个熟悉的身影。十月一凝目——居然是陈平洛和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