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打胜仗的将军,是陈平洛的父亲。”明悄解释。
因此陈平洛也能在此。一来是迎接自己的父亲,二来也是因父而荣,得了这可以近距离观礼的恩宠。
陈平洛的位子离场正中的高台很近。那高台自然是皇帝的席位。
不过十月还是困惑:“但这次不是施将军打的么?”
有关这次捷报十月从李远那儿听了些,领军出征草原的是一位姓施的将军。
“是有那么一位姓施的将军,名义上是这次出兵的两个军镇的联合统帅。不过这位将军本人并没有什么战果。北逐胡人、斩杀胡部、俘虏胡酋,主要是陈将军。”明悄道。
“可是我记得你先前说过,陈平洛的父亲也是军镇镇将,为什么居于人下?”
“诶,是啊,其实他也是镇将,只不过挂头衔是副将。他那个军镇没有主将,大小事务都由他这个副将做主。”
“那怎么还……”
明悄微微一笑,小声:“这里面就有些掌故了——说起来,得追溯到废太子身上。”
“废太子?”十月一怔。
所谓废太子,是当朝天子的亲兄弟。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十月那时候还没出生。废太子原本是世宗皇帝钦定的太子,但后来因为巫蛊之案被认定为谋逆,故而世宗皇帝下旨褫夺其太子之位,太子全家也处决的处决、被捕的被捕。当年那案子闹得极大,甚至到了动摇国本的程度。其余波在十数年之后的今天依然存在。
没想到,这位陈震将军居然也是余波之一。
“当年他是废太子提拔起来的,被认为是废太子的人马。但好歹因为是边将,当时战事又吃紧,故而没有怎么受到牵连。只是没了升迁的希望。我听我爹说,这些年来边镇有好多漂亮仗都是陈震指挥的,可那传闻你应该也听过,就是当今皇帝与废太子不和嘛,所以这陈震再怎么战功累积,到现在还只是个边镇副将。”
十月听完明悄的解释,顿时为这位陈震将军颇感不平,为国戍边、军功卓著,却始终不得正名而只能屈居人下,在任何一个为官者的心里,这都是莫大的委屈。
甚至,他的遭际应该也连累到了他的儿子陈平洛。
十月忍不住看向场边的陈平洛,那挺拔的身躯、热切的眼神以及满脸骄傲的神色,想必他今天为自己的父亲万分骄傲。
“不过啊,我听我父亲那意思,这次陈震将军算是混出头了。”明悄小声道,眼睛里闪烁着几分喜色:“毕竟废太子的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党羽都已经剪除,这一个于国有用,又立下了这么多功劳,所以皇帝也准备抬举他。”
大概是对此事太过高兴,导致明悄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那么陈平洛将来也功名有望了!”
十月心道的确如此。自己的父亲都被如此压制,他一个作儿子的自然更加没有什么向上的空间。这种时候如果能有贵人相助的话,他们父子一定更加感恩戴德。毕竟人之常情,滴水之恩尚当涌泉相报,何况在朝做官,有人提携一把,很可能就是改变往下几代人的大事。
而明悄,应该就是那提携的贵人。
文官不宜外结武将。此乃朝中准绳。但两者的下一辈成婚,就是另一回事了。
看来这盘算在明悄内心已经成型。明正位极人臣,已经不能够利用联姻再往上结交,除非把明悄嫁给皇子。可皇帝春秋虽盛,却无半子。说起来这也是朝臣们的一块心病。
那么这样的话,明悄与陈平洛的结合既可以博得一个不看婿家出身的美名,又可以在实质上得到陈震这样一个外援,一举多得。
十月心中对于这样精心计算的婚姻颇为感怀。不过权贵之事大抵如此,算计比真心重要。
两人在城墙上呆了片刻功夫,一片肃穆的礼乐之中,皇帝终于在场地中现身。而远处的地平线上,亦有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
大军早已经在三日前抵达,目前在城外军营驻扎。前来的是陈震和施将军共同带领的俘虏和小队押送兵。士兵军容壮盛,兵甲锃亮如银,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灼目。为首的两位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其中一人马首虽然稍稍押后,其英武气度反而更胜在前者一筹。应是陈震。
人马来到皇帝御前时,十月已经被震天的礼乐吵得头昏眼花。炮声炸响,兵将山呼万岁,回声不绝如缕。十月一个闺阁女子,何曾见过如此场面,简直有肺腑俱裂之感。明悄到底见识广一些,加之内心又有期待,简直忍不住要拍手叫好。两位将军下马,众人齐齐跪在皇帝面前,这便是受降了。
此次边镇主动出击,斩首上万,俘虏妇女孺子牛马无数。更重要的是,在司礼官高声诵读的贺捷表中,指出了此次作战最重要的一个成果——俘虏胡部头人八位。
胡部的状况,十月也有些了解。塞外的胡人并不是铁板一块。需要入侵中原的时候他们尚可团结,而边镇难克的时候,他们又纷纷举兵向内,彼此厮杀。
所以胡部分成许多部族。大的有两个,一个是白胡部,一个是赤胡部。而两个大部族下面又有若干小部族。大部族的首领叫汗王。小部族的首领就叫头人。
所以这头人就近似于中原政权里的异姓亲王了。身份可着实不低。而且这次一下抓了八个,实在是长久未见的大功了。
既然是大功,就必须好好请贺。此次受降典礼就是出于这个目的。司礼官洪亮地念出了这八个头人的名字:“恩达,兀思里,蒙扎……可也那峤。”八个头人的名字一一念完。每念到一个,这些双手在后被松松缚住的头人就走向前来一个,在离皇帝三十步之远的地方跪下。
胡人习俗异乎中原,就算是“亲王”看着也多粗鲁。但这八人里面却有一个颇为独特。
也就是最后那一个“可也那峤”。
可也那峤的名字被念到的时候,十月忍不住暗自道了一声:“这般年轻?”
的确,跟前面七人想必,这个可也那峤看着着实年轻。这么年轻的一个头人,在一众中年之间显得有些突兀。
“番邦胡虏,不习王化,屡屡衅边,多造杀伤。八人身为胡部头人,不驭奴下,反促凶暴。殆有今日囹圄之厄。以天朝雷霆之威,本当枭首悬楼、弃尸傍道。然大皇帝陛下以怀柔之心、归远之意,特赦其大不敬之罪。今准其各留名姓,入京师籍贯,并赐从夏、谨伏、如归等八侯爵位。诏以浩荡天恩,刻令四夷宾服。钦此。”
既然又八头人来降,朝廷的恩赏不可谓不高。留命不杀,已是大赦。现又赐予侯爵之位,虽然较之亲王低了两级,但草原胡部不可与皇帝比肩。其实并未真正削级多少,仍在相当程度上保留了这些头人们在草原上的贵族身份。
诏令宣读完毕,礼乐又起。执行受降仪式的人取出一把匕首,去挨个切断绑在这八头人手腕上的绳索。
每切断一根绳索,被赦免的头人便按照中原的礼仪长跪皇帝,这才算是全了投降的所有程序。这样一路下去,一直切到第七个头人,却有了变故。
只见这个叫做烈术的头人两手一解束缚,非但不跪,反而猛地站起。他身形极快,如鬼魅一般转身,然后那解缚人手中的匕首已经在他手中。
烈术只轻轻一挥,匕首在此人脖子上划过一道极细的口子,旋即鲜血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