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珂一直感觉妈妈对于自己的影响微乎其微，可以不做计量。

事实上，从薛曼将自己带走被陌生人关进铁门中逼迫爸爸给钱还赌债时，又或者是更早，薛曼一声不响的离家出走，或者更早一些，被债主追到家里耀武扬威时，王珂心中的妈妈就已经死了。

王珂自从突然间懂了很多东西之后，就刻意的将妈妈从自己的小世界中一点一点剥离。

她是个走火入魔的女人，为了赌博，可以离开丈夫、出卖女儿、理直气壮的拿着女儿威胁自己的老公，在王珂心里，薛曼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更不配身为一个妈妈。

王珂只愿意和王国强在一起，当听到薛曼想要争夺自己抚养权时，王珂下意识的抓住了爸爸的衣角，王珂的世界里只有王国强了，也只有他，在这个世界上，王国强给自己的爱王珂根本就不需要细细感受，已经充沛到空气里。

王珂终究是错了，当回到学校，听到周边的同学在炫耀着自己的妈妈在星期天里给自己买的新衣服，在吹捧着自己妈妈在家里给自己做了什么好吃的时，王珂面容依旧，心里却不如表面那样平静了。

安琪还没有到学校，王珂根本就没有和其他人交谈的意思，教室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杂音，聊天、嬉笑、怒骂......

王珂感到无比的压抑和烦躁，推开凳子，起身离开教室。

人类和大多数动物一样，抱团取暖，扎堆生活，人与人之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如今的王珂，感觉自己讨厌人群，讨厌交流，讨厌教室里那无休止的杂音和嬉笑。

王珂感觉自己就像是游荡在羚羊群外一只孤零零的羚羊，遍体鳞伤，却还要无时无刻担心着周边黑暗里突然袭来的狼。

王珂刚刚走下教学楼，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余家乐。

余家乐停下脚步，满脸微笑的问道：“王小二，你去哪？”

王珂没有和余家乐斗嘴的心思，平静的说道：“去操场。”

余家乐叫自己王小二这件事情王珂也没有过多关注，说完之后就继续往教学楼后面走。

余家乐三两步就追了上来，同王珂肩并肩地走着。

“你干嘛？”王珂停步，质问余家乐。

余家乐嘿嘿的笑着，“我也想去操场转一转，刚好一起，你别不好意思。”

王珂撇嘴，对于从自己刚来到这里就认识的余家乐，又或者是后来的安琪，王珂也只有在他们面前能够真真正正的放开自我了。

王珂没有拒绝，继续向前走，余家乐紧紧的跟在身旁。

当王国强从自己家里离去后，余家乐小心翼翼地问还在沙发上坐着地爸妈，“王叔叔真的离婚了吗？”

爸妈难得的没有出声训斥，只是凝重的看着自己，看的余家乐摒住了呼吸，刻意压抑着心跳，余承东叹了口气，“家乐啊，不要学村子里的人在外面胡说八道知道吗？”

余家乐连忙点头。

李红开口，“家乐，记得不要在小珂面前提这件事情知道吗？”

“知道，知道。”余家乐点头说道。

时至今日，余家乐都没有忘记自己第一次在王珂面前提起从村里人口中听来的闲言碎语后，王珂的愤怒以及妈妈的责罚。

爸妈没有多说，但是余家乐从三人的交谈中得到的信息却是巨大的，余家乐聪明，比很多人都聪明，年纪轻轻就读了很多书，余家乐明白人间疾苦，各有各的不容易，就是俗话中说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余家乐打心底保证要好好帮助王珂，她是自己的邻居、还是自己的好朋友，况且自己自称是她的哥哥已经快一年的时间了。

余家乐下午本来是打算和王珂一起返回学校的，可是吃过晚饭后到王珂家里敲门却只有王叔叔一个人在家，王珂已经去了学校。

“小二，王叔今天下午给你买自行车去了吗？”余家乐随便找了个话题。

“你怎么知道？”王珂转头问道。

“我去叫你一起来学校，可是你已经走了，王叔叮嘱我晚上和你一起回家的，我才知道你开始不住校了。”

“嗯，从今天开始就不用住校了。”王珂微笑，至少这一点还是挺开心的。

“你会骑自行车吗？如果不会，我可以载你回去哦！”看到王珂微笑，余家乐冷嘲。

“切。”王珂不屑，“就你会，我自己会骑。”

“那好，放学之后楼梯口见。”

余家乐并不急着回教室，就一直跟在王珂身边，余家乐只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做？那就陪在王珂身边好了。

妈妈叮嘱自己不要在王珂面前提起她妈妈的事情，余家乐连王珂这几天去哪里了都没有问。

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离上课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你还不回去学习吗？”王珂疑惑的问身旁的余家乐，以往这个时候，他都是呆在教室里刷题的。

余家乐神气的说道：“就给他们一些机会，总不能每次都让我拿第一吧。”

王珂撇嘴，不愿搭理余家乐，自顾自地朝教室走去，王珂感受到了余家乐给予的善意与关怀，王珂心里满是感激。

王珂到教室里刚刚落座，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老师瞥了一眼吸引了大部分人注意的王珂，压下了想要批评的念头。

安琪转头对着王珂嘟囔着什么，挤眉弄眼，王珂猜不出来，只能对着安琪傻笑。

王珂一节课的时间都在发呆，还是安琪将自己呼唤了回来。

老师刚刚走出教室，安琪就跑了过来，伸手在王珂的眼前使劲的晃了晃，“想什么？这么入迷。”

王珂回过神来，微笑着说道：“我在想刚进教室时你在对我说什么？”

安琪一脸的不相信，笑眯眯的问道：“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老实交代。”

不等王珂说话，安琪贴近王珂的耳朵，轻声细语的说道：“小二是和大嘴约会了吗？”

王珂朝着安琪的胳膊轻轻甩了一下，“想什么呢？”

“我可是看到你们两人在操场上散步啊。”安琪眨了眨眼睛。

王珂无奈，“余家乐只喜欢学习和打游戏，而我也只喜欢你。”

安琪嘻嘻哈哈，使劲的往王珂身上黏。

放学之后，王珂和安琪告别之后，见到了早就在楼梯口等候自己的余家乐，余家乐一脸不耐烦的说道：“快点，人都走完了一会。”

学校大门处拥挤着一大片的人群，王珂和余家乐从车棚里取了自行车，一起推行着走出校园。

王珂第一次骑车回家，抬头就能看到漫天的星光，第一次感受到微风吹拂脸颊的清爽，这种感觉真的挺好。

“王珂，明天早上你起的来吗？在家里住可要比在学校起的早一点的。”余家乐问道。

王珂使劲的蹬了两脚，自行车嗖的一下就超过了余家乐，“当然可以起来，你又没在学校住过，你怎么知道在学校就起的晚了，每天抢厕所抢水龙头都得半天呢。”

“你骑慢一点，那我明天出门的时候叫你，一起走啊。”余家乐也发力，追了上去。

“好。”

王珂洗刷完毕躺在床上，看了看时间，比在学校还要早上一会，肆意地翻了翻身子，真好。没有人挤在一张床上，也没有难闻的气味，更不用在厕池前焦急的跳脚等待。

王国强特意给王珂买了一个闹钟，王珂定了五点的闹铃，然后关灯，那边爸爸早就洗刷完毕，等到自己屋子里的灯光暗了之后，客厅里的灯也随之熄灭。

王珂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夜的宁静，没有了多人寝室里细细碎碎的轻声细语，没有了走廊上时不时传来的脚步，一切都静悄悄的。

窗子外面的小虫子的啼叫声也愈发的清晰，王珂感觉到自己从来没有同此刻一般清醒，关于薛曼、关于C市里那个已经迎来了新主人的家、还有小区楼下的幼儿园、建设路的小学、离家里不远处的公园、公园里浓密的花草树木、种类繁多的游乐设施：秋千、滑梯、跳跳床。

是啊，自己也曾有过一个幸福温馨的家庭，记忆里那些年家中不缺乏欢声笑语，那时候妈妈就在家门口上班，每天放学的时候都会去接自己放学。

爷爷奶奶走的早，那时候学校门口大多都是老头老太太，可是王珂是妈妈接送的啊，王珂出了校门后一瞬间就能捕捉到妈妈的身影，然后飞快地拥进半蹲在地上张开胳膊的妈妈的怀里，妈妈会使劲的在自己脸上亲上一口，然后温柔的问道：“宝贝，今天又学了什么新知识了吗？宝贝，饿了吗？妈妈给你做红烧排骨好不好？宝贝，在学校有没有听老师话啊？有没有受欺负呢？”然后手拉手一起回家。

爸爸工作忙碌，但还是会在星期天里带上自己一家人去动物园看老虎、狮子、猴子、孔雀。王珂记得第一次见到老虎时，自己趴在栏杆上指着铁丝网后面的老虎看着爸爸大声地叫喊着：“爸爸，好大的猫啊。”

爸爸宠溺的把自己高高抱起，拿脸上的胡渣在自己的小脸上蹭来蹭去，微笑的说：“小珂，那个可不是猫，那个是老虎。”

楼下的公园里，一家人的足迹似乎已经覆盖了全部的公园，王珂最喜欢的就是秋千，有时候还会因为没有抢到而生气，妈妈会在身后轻轻的推，自己荡得高高的。

.....

是什么时候公园里只剩下一个人，动物园里只有爸爸一个人在自己身旁？不是因为王珂长大了不需要接送了，而是那时候薛曼就已经开始闲散在家，一个人没有了工作，总要找一些乐子-打麻将。

薛曼开始没日没夜的扎进麻将馆里，王珂放学回到家后也没人做饭，有时候饿的肚子嗷嗷叫的时候薛曼才回来。

那时候王珂还会以为妈妈是上班太辛苦了，主动上前去给妈妈捏背，可是打麻将输的心烦气躁却又因为王珂不得不起身结束的薛曼满心怒气，一把火全撒在了王珂身上，王珂渐渐不敢接近妈妈。

后来，即使星期天在家，见到妈妈的日子也越来越少，紧接着，就是爸爸妈妈的第一次争吵，然后就是陌生的男人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接过爸爸手中递过去的一大摞钱，然后是爸爸第一次出手打妈妈，后来就是妈妈一声不响的离开，然后突然的出现，自己被带到陌生的地方关在狭小的房间里，然后就是来到了这里。

原来，一切都是有预兆的啊。

王珂全无睡意，脸颊上已有泪痕，邻居家里的黑子几声吠叫，将自己拉回了现实，闹钟的指针在滴滴答答的走着，王珂开灯看时间，已经一点钟了，还有四个小时就要起床去学校了。

再次关灯，王珂把头埋在被窝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想不要想.....

六年级的下半学期过的有些浑噩，王珂就感觉自己不是在发呆就是在发呆，似乎每一天都是在发呆中度过的。

升到七年级之后，重新分班级，安琪拉着王珂的手辗转了几个名单，才找到自己的名字，可惜的是两人这次并没有在一个班级，看到安琪满脸失落的表情时，王珂才有了几分触动。

安琪在二班，王珂在五班，王珂期末考试的成绩很差，让王珂自己想来，这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原本在班级里名列前茅的成绩，到新的班级后，也就排在了二十多名，王珂本人并没有什么不甘和遗憾，也没有自怨自艾，最后的一段时间里，自己真的没有把精力放在学习上。

和安琪分别之后，王珂到五班报道，教室里熙熙攘攘的全部都是人，王珂找了一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旁边并没有人。

王珂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找旁边的人搭讪聊天，又或者是和六年级同在一个班级里的人聚集在一起，事实上，一个班级里五十多个人，即使相处了一年的时间，好些人王珂也都叫不出名字，在自己的身边，也似乎只有安琪几个人了。

新的班主任到教室里安排工作，嘈杂的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第一道程序就是点名，一个名字吸引了王珂的注意-杨宇。

老师第二个就点到了他的名字，王珂特意的看了过去，一个矮矮的、略显生涩的男孩，头发长长的，眼睛很小，似乎笑一下就看不到了。

这是王珂已经听了两年多的名字，王珂也应该见过这个男孩，就在那次放学后的校门口，他和余家乐一起。

王珂注意到，当自己站起来时，杨宇盯着自己看了好大一会儿，等自己坐到座位上后，杨宇还时不时的回头朝自己这边看上两眼。

等到点完名字之后，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排座位了，杨宇到了第二排中间的位置，王珂又特意找了个角落，但却临窗，一转头就可以看到远处的高山。

等到一系列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一个上午的时间也就眨眼逝去，王珂到车棚取车的时候见到了杨宇，杨宇朝着自己微微一笑，王珂同样回了一个微笑，两人错身而过。

“王小二，快点，磨磨唧唧的。”余家乐不耐烦的催促道。

今天刚刚开学，王国强恰好不上班，送过王珂之后，特意到超市里买了蔬菜，交代王珂中午回家吃饭。

王珂白了一眼余家乐，不愿搭理他，骑着自行车就从他的身边驶过。

余家乐连忙蹬上车子，追上王珂，“王珂，我在一班，你不是分到五班了嘛，杨宇也在五班，你知道吗？”

“知道。”王珂淡淡的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中午回家吃饭？”

余家乐嘿嘿一笑，“王叔叔告诉我的。”

“杨宇，杨宇。”余家乐大声叫喊。

杨宇骑着自行车追了上来，王珂才发现原来大家都是一个方向回家的。

余家乐和杨宇又聊起了游戏，道路太窄，并不足以几人并行，王珂没有兴趣，使劲瞪了几下，跑到前面，却恰好能听到后面两人的对白。

余家乐说：“你这段时间有没有买新的游戏卡？有了借我玩几天。”

“没有，我这段时间都在带我弟了，都没怎么玩游戏。”杨宇有些委屈。

“我这段时间都在玩雪人兄弟了，已经通了好多次关了，实在是太没意思了。”余家乐说起，“对了，王珂和你一个班级了，你可要多照顾照顾她。”

杨宇有些傻眼，即使自己并没有特意观察，可还是有注意到，王珂一上午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开口说话，课间也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不和同桌说话，也不出去玩耍。

杨宇以前也有见过王珂，也从余家乐的口中多次听到过王珂的名字，所以一开始知道自己和王珂分到一个班级之后，心中还有几分庆幸，终于可以结识到余家乐口中的王小二了。

可是杨宇没有想到，在看到王珂之后，能够感受到王珂身上有一种拒人千里的疏远，自己也就不知道如何开口，放学在车棚里相见，杨宇也只是微笑示意。

杨宇看了看前方不远的王珂，又看了看身边的好朋友，纠结的不知道如何开口，“我可以在学习上帮助她。”

余家乐已经十分满意了，杨宇到了自家的路口，和余家乐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