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您可有好些?”
跟随在轿辇之旁的司尘中路问道。如今的他早已能凭抬轿厮的步履之音扈从裴婴忧抵达各方,正如一个寻常护卫那般。
裴婴忧只是不夹带任何感情地应了一句,思绪却飘忽在九霄之外。
“恩。”
女子掀开侧帘,余光定在所行之道上,本是纯粹以目相投,但见下一刻,她那寡淡的瞳孔便闪现一抹诡秘的神色。
女子目光所及之处乃是一公子与一乞儿,那公子此刻正在塞给一个约摸十岁乞儿以银两,小乞儿衣不蔽体,面容脏乱,质朴的双目泛着晶莹,想必日子应是过得十足贫寒。
那公子行完善事之后,瞬即离开了当处,这一回首,恰好同裴婴忧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这一男一女的眼底不谋而合地蹿出一层惊色与歹色,只不过女子眼底的歹色更甚七分。
“哼!”
“哼。”
二人口中的鄙弃之音不期而遇,于目光交错的一刹那共同乍现。
尹怀凛预备当即离了去,却因裴婴忧的一句不善之言止了步足。
“今儿个还真是晦气啊!哀家好不容易出一躺宫,便遭逢了这最不想遭逢之人,这几日夜里哀家怕是要被恶鬼缠了身。”
女子并未望着他挪揄,仅为自顾自地说着。
“如此甚好,太后能得恶鬼缠身,那鄙人便也能安然离去了。”
尹怀凛毫不客气地回还道,少言寡语的脾性每每遇着了裴婴忧便总要破个防。
女子眼底有些愠气,下一刻,话锋一转。
“尹三公子,那孩童既不面黄亦不饥瘦,你大发慈悲可莫要付错了人。”
“怎么?难不成世上只要不是形容枯槁之人便要将其弃之于不顾吗?太后不愧是太后,还着实是为富不仁至于极点。”
“尹三公子,哀家这是好心劝诫你,愚善之人果然是不经劝吗?您怕不是恼羞成怒了去?”
女子一挑眉,隐约的怒意藏匿于讽刺之间。
男子面不改色,漠然地继续驳斥着,甚至连眸子亦不愿正视眼前之人,反而空洞地望着斜上方的苍穹。
“在下就是不愿听太后您的一番劝诫,这又该如何是好呢?不过,如若太后有朝一日沦落到乞儿之境,那到时在下便一定会听您今日的谆谆教诲,绝不予您分文。”
此音一落,轿辇内女子的面色瞬即沉了下来,方才诸事不顺予其的压抑此刻正好可以出在这将府三公子的身上。
然则此回,还未待女子出手,一旁的司尘便已然率先一步尽一护卫之本分。
“休得对太后出言不逊。”
话音毕,眼前的两男子登时打斗起来,无奈司尘身手不凡,不到多时,尹怀凛的口角便渍出了鲜明的落败之色。
这始料不及的一切似乎仅发生于俯仰间,方欲起身大出拳脚的太后复又坐回了原位,闪烁的余光冗杂一丝诧色,面上的怒容不知为何,居然逐渐趋于和缓。
“太后的侍卫果同太后如出一辙。”
尹怀凛抹了抹口角猩红,眸中的鄙弃愈发深刻。
“这便是一当朝太后的作为,这东启属实是没落了。”
男子紧接着补充道,倒也不是怯懦,只是因为他那落落寡合的脾性,实在不愿同不值得的一切人事物纠缠,心下想要逃避这瘟神的念头依旧固存。
此回,出乎意料,无论尹怀凛作何讽刺,轿辇内的女子也毫无怒容了。
但见女子的目光不定游移于司尘之身,眼瞧司尘因将府三公子口出狂言欲继续大打出手,她竟破天荒地登时唤止。
“罢了!停手吧。”
鲜少有之的从容取代了女子素来的戾气与不可侵犯的威严,司尘顿时有些惊诧。
“走吧,我们回宫。”
语调如静湖之面泛起丝丝波澜,于寡淡中似有若无地荡出一缕轻柔意蕴。
“是……”
裴婴忧顺手放下轿帘,何人也无法窥察她骤然转变心性的端倪。
尹怀凛蹙眉,司尘紧步跟随,周遭的抬轿厮继续轻摇轻晃地赶着路,众人皆是满肚子狐疑,不禁衬度起太后的异常之举。
如若猜度这裴婴忧是因尹怀凛方才那宛若当头一棒的言论就此放下屠刀,那便属实是高估她了,她可当真没这好心性儿!
追其根本缘由,只有刨开她那内心底焦渴的土壤,才能略略通晓一二。
待裴婴忧离开之后,尹怀凛面上作祟的怒意逐渐归于一腔冷色当中。无论这女子因何缘由罢了手,这一切皆与他无干。
男子刚欲离去,适才那被他相助的小乞儿却猛然映入了他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