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之探查完伤势后便拜别众人离开了此间寝宫,对外也只宣称天子的伤处乃是无意摔跤所致,想必温启承日后定也不会拆穿他这‘善意’的谎言。
待他离开不久,裴讳亦起了离去的念头。
离去之前,自是要好好警告那疯癫的少女一番。
“日后你最好谨言慎行,将老夫交代予你的每一件事办妥了,否则老夫定有你好看。”
裴讳此时的面容根本寻不出半点血缘之亲的意味,宛若这瘫坐于地面的少女并非他的血骨至亲,而是一个只能也必得听候他差遣的仆役罢了。
女子并未作答,甚至面目都未曾走漏任何情绪的影踪,五官只是纯粹地镶嵌在面庞之上,瞳孔里蓄存着一湍不会流动的死水。
她像是死了一样。
望着眼皮子底下这毫无生气的‘活死人’,裴讳本有的嫌恶再度蔓延开。
“疯子!”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狠毒至极。
宛若所见之物乃是被蚁蝇争相围绕着的发出恶臭的糟粕渣滓一般,裴讳当即脚踩憎恚仓促地逃离而去。
临走之际,不忘告诫那单膝跪地的盲人侍卫。
“你给老夫看管好那个疯子!倘使她再胡作非为,有辱相国府的清誉,你便同她一齐提头来见老夫。”
疯子!疯子!又是疯子!
这凿心二字瞬即将那恍惚的少女从迷离的神思之中抽离归来,同时撞击着她的耳畔,加添了她的愠怒。
下一刻,但见裴婴忧猛然起身向裴讳冲来,裴讳的余光恰好瞥见,还未待裴婴忧至于身旁,他便眼尖手快地径直朝着女子的胸口狠戾踢了一脚,少女再度摔倒在地,嘴角于一阵摧心裂肺的猛咳之后渍出了血丝。
“疯子就是疯子!”
裴讳又一次直言不讳地在少女的耳畔叩击着这些凿心的字眼,兴许是遗传了眼前人骨子里散逸而出的桀骜不可辱的气韵,少女再度染红了双目,站起身向裴讳冲来。
只是这一回朝她胸口横踢一脚的并非裴讳,而是一旁那盲人侍卫,司尘。
裴婴忧瘫倒在地,羸弱的身子又遭到了重击。
面对自家女儿被一个区区下人所伤这等犯上作乱之行,裴讳的内心几乎毫无波澜,萦绕在他脑海之中的唯一念头只有赶紧摆脱这疯子的纠缠。
“看管好这疯子。”
“是。”
此话的言外之意不乏赋予了司尘能够所行无忌去继续踢打裴婴忧的权力,如若她仍旧疯癫的话。
待裴讳彻底离开之后,裴婴忧的面色几度接近煞白,嘴角泛着殷红的血丝。
司尘什么也瞧不见,眼前一方虚无之境,他只能依凭少女发出的并不好受的咳嗽辨别她此时的方向,适才予她凌空一脚便也是依凭此据辨别而出的。
他摸黑走了去,步履稍显踉跄。
裴婴忧注意到了男子的逐步逼近,因被口内血丝纠缠而略显沙哑的嗓音几乎倾注了半辈子的怨恨,歇斯底里地发出了一音。
“滚!”
司尘当即驻足。
此刻,他那双专属于盲人的飘忽空漠的双瞳像是骤然窜入了什么东西一样,发生了一瞬间的异动。
诚如那少女所愿,他最终没有再靠近她一步,只是摸黑去到外头,替她寻来了太医,自己却并未走进。
沈行之压根儿就未预料到自己居然在片刻之后被迫与裴婴忧再度相见。对于这等脾性诡秘的裴家人,日后在尊敬依附之余当是要能避则避,沈行之暗中思衬着。
“皇后娘娘,老夫待会儿为您开个方子,让下人们照方子按时熬煮汤药则好,想必皇后娘娘您的贵体不日便能康健如常。”
沈行之的举措自是有些颤巍,本分的语气之中冗杂了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胆寒。
裴婴忧稍稍颔了颔首,示意沈行之离开。
待沈行之一走,床榻之上的温启承那散布着褐斑的眼皮便微微动弹了一下,像是即将就要恢复意识。
裴婴忧的余光恰好捕捉到这一幕,嘴角瞬时勾起一抹阴鸷的弧度。
她可还记着这老头儿方才对自己那食肉寝皮般的诅咒呢。
温启承果然如预料中的那般苏醒了,只是这神思方才归于人世,首先便瞧见了鬼怪。
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是人世间还是已然到了阴曹地府?
思绪当中对人世下意识的排斥酿造了温启承瞬间的恍惚错乱。
“陛下,您醒了?”
鬼怪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