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地处高原，山势陡峭，两岸悬崖孤壁，金水从山中奔涌而出，其形之峻，其势之险，完全可以为守。

突厥认为圻朝大军刚到正是疲惫之际，绝不敢贸然在夜晚翻越天险，不如先让大军稍事修整，以备明日大战。

于是将士卸甲，只留一队人马巡逻警戒。

是夜，山月高悬，月光为沈平照亮了山路，而奔腾不绝的金水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等沈平下令进攻的时候，突厥人还没有做好应战的准备。硕木真只来得及安排人马护送可汗撤退，自己则仓促与沈平决战。

火光中，他看见那个身穿黑甲的少年，骑着站马，从远处奔袭而来，他的盔甲染着血，眼睛泛着光，一柄长缨枪指挥如臂，直直朝他刺来。

硕木真挥剑挡去，奈何余力让他后退了三四步，还来不及进攻，又是一枪刺来，尖利的锋刃劈开头盔，刺破发带，硕木真头发散乱，冰冷的尖锐瞬时抵上喉头。

“尔等主将在此，还不放下武器投降！”

突厥人面面相觑，终究慢慢放下了武器。

“卑鄙。”

“兵者，诡道也。”沈平谦逊一笑，“圻朝陛下皇恩浩荡，只要你们退出金山地界，赔偿西北十二城的损失，圻朝可以既往不咎。”

沈平收回缨枪，居高临下地看着硕木真：“本将今天饶你一命，但你要乖乖把我刚才的话带给察延可汗，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

火舌舔舐着沈平的侧脸，他凌厉的眼眸掩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深不可测。

硕木真摸了摸脖子，试探地后退几步，飞快地翻身上马，马肚一夹，朝前奔去。

跑了一段距离，硕木真转身扣动袖筒，一枚小弩从袖间射向沈平。

“沈将军！”

硕木真听到圻朝人这样称呼他，这才知道坐在马上，擦拭脸上血迹的男人姓沈。

“后来我又听说，那个人叫宁玄，还以为是那夜隔得太远，听错了，想不到那样一个英勇的年轻人，没有死在我们手上，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硕木真笑着摇了摇头，觉得可笑可悲，竟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悲凉。

由两起杀人案引发权贵案，圻朝上下都十分震惊，百姓一扫之前对宁玄的崇拜之情，转而对他破口大骂。

与此同时，上元节的杀人案也随之水落石出，两个兵士一早就携手到衙门投案自首，他们名叫赵侠、仝敬，从入伍就跟在沈平麾下，那夜虎威关楼下，他们亲眼见到何正、张文乱箭射杀同袍。

自首那天，许多百姓围观，把京兆尹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如何处置这两个人成为了难题。

百姓的呼声是被杀的人罪有应得，赵侠和仝敬应该无罪释放。而京兆尹觉得不管何正、张文到底有什么罪过都应该通过律例制裁，私下报复属于蓄意杀人，不可开此先河。

但民意沸腾，不可罔顾。

“我们二人之所以出此下策，只因宁玄是平乐侯的儿子，我们将军虽然战功赫赫，但终究是平民百姓出身，我们二人如若击鼓鸣冤，哪怕是告到御前，又如何能撼动宁侯爷这棵大树。此案若走正途，不过掩埋在尘埃中，自罚三杯罢了。”仝敬跪在阶下，含泪说道，旁听的百姓也感同身受地叹息。

“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我们二人是沈将军在战场上一刀一剑教出来的，也是他一刀一剑护下来的，将军一生为国，我们也不会让上官难为。”

言毕，二人起身行礼，在众目睽睽之下奔向石柱，将额头磕向这片冷硬。

“拦住他！”京兆尹起身大叫。

话音刚落，二人已经轰然倒下。

庄严的赤红色石柱上，血色斑驳。

以死为谏，是最绝望、最轰烈的申诉。

民意已如沸水，此二人以血为续，求一个公平正义的裁决。

但什么时候，一个公平，需要用生命来换取了呢？京兆尹陷入了沉默，他退入内堂，提笔写下奏章，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呈报圣上。

皇帝的怒火足以让宁玄死一万次，但宁皇贵妃一直跪在文政殿前，祈求圣上顾念恩情，从宽处理。

初春的雨，比银针还细，细细地落在宁皇贵妃身上，她已经跪了两个时辰，披肩濡湿了，膝盖也失去了知觉，但她想起弟弟，便不敢移动分毫。

“起来。”苍老的声音在宁妃身后响起，宁靖安不知何时出现在宁妃身后。

“父亲，你快求求陛下，饶玄儿一条性命吧，他从小跟着我长大，是我没有把他教好，陛下怎么处罚我都行，只要，留玄儿一条性命。”宁妃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把抓着宁侯爷的衣摆，眼泪扑簌不止。

“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宁靖安拉起宁妃，见她容颜憔悴，身上都湿透了，便劝道，“如果你还为宁王着想，就不要再为他求情了。”

“父亲，你怎么这么狠心。”宁妃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清儿，你入宫十三年了，陛下是什么样的性情你还不清楚吗？白小书他都能舍弃，更何况你我呢。”

宁妃低头自嘲，俄而，凄厉一笑：“我是抵不过白小书，但我为他生儿育女，我们宁家为他开疆辟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要不是苏洛儿逼他建功立业，玄儿又怎么会去那苦寒之地，犯这弥天大错，说到底都是苏洛儿的挑拨，如果玄儿因此丧命，本宫定让她付出代价！”

宁靖安看她神色癫狂，知道劝也没用，就让宫女把她带回宫中，自己则掏出怀中的虎符，不住摩挲。

这枚虎符陪伴他半辈子了，从他年少到白发，一刻都不曾离身过。他带着它奔袭祖国边疆，戍卫了一寸又一寸的土地，他原本是想护卫到死，但现在，不得不交出去了。

“罪臣宁靖安，叩见陛下。”宁靖安跪下，叩头。

门吱呀一声开了，领侍黄公公走出来：“宁侯爷，陛下等你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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