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心里话,武则天还是有点拧巴的。
帝王君临之路,谁不想走?
那可是权力的极致,是人生的极致。甚至是这个时代,人类所能亲临的想象力的极致,无出其右。
但是,偏偏吴老九说他没兴趣。你这让武老太太好吧,已经不是拧巴,而是憋屈了。
“臭小子,没你这样的?”武则天眯起老眸揶揄道,“你当朕是傻子不成?”
虚手摇揽,如天下就在怀中。
“只要位及至尊,这江山任吾点拨,这臣民任吾驱使。若吾心至,这乾坤亦要倒转!”
轻蔑地瞪了吴宁一眼,“如此气象,朕不信你不动心。”
老太太神态傲然,又恢复几分镇定。
那话中之意就是在说:还想骗老娘!?
“气象?”
吴宁沉吟了一下,淡然嗤笑,“什么气象?”
“百年之后,再磅礴的气象也要归于黄土。剩下的,除了旧陵孤坟上的荒草,就只有史书上任人涂鸦的一个名字罢了。”
“你!!!”
武老太太听得脸都白了。
怎么当皇帝这么好的事儿,到了你嘴里,就变得这么瘆人呢?
确实有点瘆人,而且是一针见血,说到老太太的心里去了。
老太太已迟暮老矣,生死富贵早就看淡了。小辈们争来斗去,还有朝堂上的文治武功,对她来说,也已经不是最惦记的心事。
她想的最多的,可能就是这个身后的评说了。
毕竟她是女人,不知后世会如何评价她这个异类。
要不因为这个,武则天崩世之后,也不会留下那块千古的无字碑了。
“你”了半天,老太太噎在了那儿,只觉更加的憋屈了。
“你就因为这个,才不登这个位?”
这不是因噎废食吗?这不是嫌猪丑就不吃猪肉了吗?
“你管他成不成黄土孤坟?管他后人说三道四?”
老太太瞪着眼,“男儿丈夫这点气魄都没有,不是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喂!喂喂!!”吴老九一脸的牙疼。
“我说,你老是不是搞错了?”
“什么错了?”
只见吴老九指指自己,又指指老太太。
“现在不应该是我说服你,我不想当皇帝?现在听着,怎么好像你老劝我非当这个皇帝呢?”
“呃”
武则天愣了愣,在脑袋里捋了半天,好像是这么回事哈。
“再说了。”不等老太太圆话,吴宁已经开口,“就因为这个还不够吗?”
目极远方,“我给你捋一捋哈。”
“从登上那个位子那天开始,吃喝拉撒、一言一行,甚至放个屁,都得有人盯着。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有人记下来。将来都有可能写到小本本里,给千百年之后的人逐字揣摩。”
“都不说,一千年后,我这个人被改成什么样儿。就算不改,我这一辈子碰过几个女人,干过几件坏事儿,想过什么龌龊的勾当,也都会被人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这哪藏得住什么秘密?弄不好,哪个吃饱撑的,觉得老子这一辈子太过传奇,给我安个神鬼妖怪之类的身份,那就算活着干了再多的好事儿,也不够他们编排啊!”
看着武则天,“陛下想想,这是人过的日子?”
“”
武老太太脑仁直疼。
得,现在又成了“不是人过的日子了”。
心说,小兔崽子,你就忽悠吧!
气闷道:“朕就不明白了,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么怕后人揣测!?”
“!!!”
吴宁心中猛的一缩。
武则天负气的一句,却是也震动了吴宁的内心。
缓缓回魂,看向老太太,“我有!”
“你”武则天大骇,“你还有什么秘密?”
长宁郡王府。
“老十呢?”
吴宁回到府中已经是下午,刚一坐定,就找吴启。
吴老八脑仁儿直疼,“应该应该还在礼部衙门没回来呢吧?”
吴宁眉头一皱,看着吴老八。
“你也帮他打掩护?我去过礼部衙门,这货早早的就跑回来了。”
“嘿嘿嘿”吴老八傻笑,不敢再装。
“主要是你们俩吵得大伙儿都跟着闹心,你就让他躲两天呗!”
“再说了。”吴老八梗着脖子,“我觉得吧,老十昨天说的那个事儿,好像有点道理”
“要不,你考虑一下?”
吴黎说到这儿,贱呲呲地贴了上来,还夸张的朝老九一抱手,“入主皇城了解一下?皇帝老子了解一下?”
“了解个屁!”吴宁瞪眼,“老子要是当皇帝,先特么把你们都宰了!”
不想跟吴老八废话:“去把他给我拎过来!”
“哦。”吴老缩脖子,乖乖地转身去找吴启了。
“等等!”吴宁叫住他。
“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强压着火气到了吴启门前,吴宁在门口站了半天,稳住了心神,才推门进入。
不出所料,吴大公子不但在屋里,而且在胡床上歪的那叫一个妖娆,自在的没边儿了。
兰晴还在一旁伺候,点心果子送到嘴边儿,越看越像昏君了。
吴宁本来已经稳了半天的那口气,差点又没压住。
而吴启一见是吴老九,登时跳了起来,嗖的就躲到了兰晴身后。
“事先说好,不许打人,也不许骂人!”
“我”吴宁气乐了。
不能打也不能骂,那我还能干嘛!?
实在拿这个活宝没办法,无力坐下,“行了,别装了!演给我看有用吗?”
“嘿嘿。”
吴启顺坡下驴,坐到吴宁身边,“怎么叫演呢?我本来就是这个熊样儿嘛,将来肯定是昏君。”
“演,还演?”
吴宁接过兰晴递上的茶汤,淡淡地抿了一口,“老十啊,你昨天说的话,我慎重地考虑了。”
“哦?”这倒让吴启意外。
“那考虑的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十弟这个建议很有诱惑?”
“”吴宁面无表情,“确实很有诱惑,但是没用!”
看着吴启,咧嘴笑了,“你还是得当这个皇帝。”
“啊?”吴启很是失望。
“别吧!咱们可是亲兄弟,谁当不是当呢?你行你就上了呗!”
“不行。”吴宁摇着头,“还是得你上。”
“那”只见吴启眼珠子一转,“那我要是就不上呢?你好像拿我也没办法吧?”
“是吗?”吴宁笑了。
“我吴老九别的本事没有,但是还没有人能不顺着我的意。你要不要试试?”
“!!!!”
吴启登时垮了下来,“九哥,你是亲哥!咱可是亲兄弟,不带这么使心眼儿的哈!”
“晚了。”吴宁站了起来,“你先使的心眼。”
走向门口,“这个皇位,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九哥!九哥!!”
吴启叫的比杀猪还惨,可是吴宁根本不听,已经大步出得门外。
“九哥你不能这样啊!!”
吴启做出要追出去的架势,带着哭腔惨嚎着,可惜,愣是没挤出一滴泪水来。
见吴宁走远了,吴启噗的一声笑了,“切!吓唬谁呢?本公子也不是吃素的!”
兰晴在一旁看的直发懵,“公子这是”
“没事儿!”
吴启回身,砸到胡床上,又歪在那里,“他就嘴上厉害,不能把我怎么样!”
“可是”兰晴有几分担忧,“可是,以九哥的心智,你哪斗得过他?”
就十个吴启绑一块儿,也干不过一个吴宁啊!
“放心吧!”吴启自己捏起一粒果子塞到嘴里。
“咱们九哥吧,确实高杆儿。可是,他再绝顶聪明,也是精力有限。”
瞥了一眼吴宁离去的方向,“他哪有时间和我逗闷子?”
怪笑一声,“现在太子殿下就够他忙的了吧?”
为什么说,太子武承嗣就够吴宁忙活的呢?
当然还是,昨天那个风头就不该吴宁去出。
官场其实和职场是一个道理,最有能力的人不一定站的最高,必须得是最有能力,也最懂事的人,才能走的最远。
说白了,就是情商和智商缺一不可。
昨天那个场合,皇帝、宰相、太子一大帮人,就算没有储位,还有老太太和吴宁、吴启的烂眼子关系,也是轮不到吴宁来出这个头的。
你让太子置于何地?让狄胖子那些宰相置于何地?
当然了,狄胖子鸡贼或者说大度,也知道吴宁身份,当然不会计较,可是武承嗣呢?
本来对吴宁到底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心里就没底,又闹这么一出。
再加上,吴启已经听说了,早晨在宫里,吴老九故意卖了个破绽给老太太,可老太太不但没接,还坑了他一道。
也就是,不但没怪罪,还表扬了吴老九。
外人看不出什么,可武承嗣心里怎么想,那就说不准了。
没准儿,这个二货又重新把吴老九定位成大敌,也说不定。
所以啊吴启一点都不急,以武承嗣多疑狭隘的性子,肯定和老九又是一场暗斗。
斗去吧,斗起来,吴宁就顾不上他吴启了。
斗起来,就不是假皇子与太子的储位之争了,而是真太子与假太子的储位之争了。
和兰晴好好解释一番,兰睛是听得是云里雾里,心惊肉跳。
赶紧给吴老十揉捏着肩膀道:“哎哟,这里面的门道也太多了。妾身说什么来着,还是当个太平王爷安稳些。”
“就是。”吴启深以为意,“还是我的兰晴最懂我!”
好吧,吴启之所以这么决绝地放弃皇位,非让吴老九上,这里面有一部分原因其实是兰晴的枕边风。
兰晴说到底不过是个婢女,而且是太平公主身边的婢女,没什么大志向。
让吴启登基,她在搅动风云,弄个皇后当当?这种事,更是想都没想过。
况且,从唐到周,皇室纷争之剧,更是吓得她不敢去想。
所以,平日与吴启枕席蜜语,多多少少透漏出不想让吴启搅进去的想法。
而且,还有一层原因,在她看来,吴老九和太平公主才是一对啊!
要是吴老九上去,那太平公主不就是她这也算是报了太平的恩情了。
此时,兰晴庆幸不已,若是真如吴启所言,吴宁无暇顾及吴启,要和太子斗上一斗,那说不定,斗着斗着就斗成皇帝了呢。
嗯,一定是这样儿的!
九哥加油!九哥,看好你哦!
武承嗣确实挺郁闷,这事越来越看不懂了。
今天老太太为什么没怒呢?为什么就就夸了穆子究呢?这货不会确实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吧?
回到府中,沉吟良久,还是觉得不大可能。
他已经是太子了,而且老太太近来对他也还不错。
此次钱荒,老太太逼不得已出来住持大局,但对他还是很看中的。在他监国期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可还是就事论事,没把责任推到他身上。
至于那个穆子究,他要真是当年出宫的吴宁,可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想到这里,武承嗣气定几分,美美地灌了一碗茶汤,长出了一口浊气。
但是,这个人啊,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武承嗣就不是个爽利的主儿,什么事也不能多想。
喝过茶,顺过气,没事闲的又琢磨了一下,还是不对。
要是真没事儿,老太太夸他干什么?不拉出去剁脑袋,你骂两句,我这心里也顺当不是?就算不骂也行!你倒是皱个眉啊?
不行,不稳妥!
武承嗣自觉是个十平八稳之人,特别是这个当口儿,没有万全把握是绝对不行的。
于是,沉吟一二,便遣府中仆使去把武三思和武攸宁兄弟叫了过来。
虽然还是心中无底,但是人多力量大嘛!把自家兄弟叫来一同商量商量,总不是坏事。
本来还想叫武载德的,但转念一想,这种动脑子的事儿,武载德一个粗人,让他想他也想不明白。
少顷,武三思、武攸宁、武攸暨三人便到了太子东宫。
武承嗣有点意外,来的快啊!
心中暗喜,还得是自己人才够稳妥,有什么事儿,一叫便到。
热切地把三人让入厅中,还没开口,武攸宁已然激动抢先了。
“太子殿下,听闻陛下今日召见殿下,三大政方欲大行土木之工了?”
“太好了!”武攸暨亦是大笑,“此三政甚妙啊!”
武三思在后,虽未开口,但脸上的笑意也是难掩。
“”
武承嗣不高兴了。
他娘的,还以为这仨货真是关心自家人才来的这么快,原来是这个原因。特么穆子究的那三条政方还没开始,这仨人已经先想着好处了。
呵呵,能不想着好处吗?城乡改造、沿海特区,外加西部开发,哪个不是肥得冒泡的大差使?
一个长安改造,就让穆子究搂了两千多万贯。那要是全周境内的城郭全部改造呢?就算没有长安的规模,但是架不住它多啊,里面得有多少油水?
当然了,这几位可不会像吴宁那个傻缺似的,把里面的厚利全部上交,能扣下多少就看胃口有多大了。
西部开发不用多说,太平公主在东北的靺鞨部已经赚大发了。
沿海特区也好理解,有别于内陆的税收律法,谁占下谁得利。
武承嗣是一阵阵的皱眉啊,这帮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欲成大事,怎么在这丁点小利上就挪不动步儿了呢!?老子这还想找你们商量事儿呢!
好吧,武承嗣有点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了。
他成了大事儿,当了太子,可是手底下的兄弟们还没见着肉呢,当然把这事看成了福利。
“你们想早了!”武承嗣满心不快,“这事儿还轮不到咱们兄弟分食。”
“啊?”三人一愣,“什什么意思?陛下要亲自主持?”
“那倒没有!”武承嗣冷哼。
“不过,此三政是穆子究所提,甚得圣意。刚一提出,陛下就已经下旨,令穆子究主理三政,不得有误!”
“什么!?”三人脸色登时就冷了下来,“穆子究?”
“皇兄!”武攸宁急道,“此等大事,你你怎可让外人插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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