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这个强扭的瓜。
方蒓揣着袖子叹了口气:“岂有这等好事?再说,有也轮不到我。”
崔昀宁道:“你与睿王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旁人看来,一嫁一娶乃是顺理成章,莫非是因为睿王曾经逃婚,故而你此番回京心中觉得委屈?”
方蒓支支吾吾道:“倒也不是心有芥蒂……”
四年前方莼得以离开京城,是由于当时还是世子的齐襄以从戎为由连夜逃婚回西北大营,四年后她被迫回京城,依然是因为这浑不吝的睿王爷派人用那些所谓的从北方带回来的聘礼连夜把方府的大门给堵了,城中老百姓赶早市路过聚集围观,连累得上朝的官员轿子无法通行,街上乱成一锅粥,甚至发生了踩踏偷窃等纠纷。
皇帝得知,龙颜大怒,下旨问罪睿王,谁料太后凤辇半路截胡,那道圣旨拐了个弯回到皇帝御案前,再发到门下省,已经变了个样,缩略成寥寥几语——召方莼速速回京与睿王完婚。
圣旨快马加鞭飞到偃云山将近寒露时节,年前要完婚,就必须即刻动身回京,一日也不能耽误。
离开师门的前一天,方蒓去师父闭关的山洞前道别,看门的小童子替她传信,说师父答应了会来送行,结果翌日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方莼只好将自己养了许多年的小花小草小乌龟托付给同门师兄弟,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离开偃云山地境,路途就平坦许多,方蒓按规矩换乘马车,提着裙子踩上脚踏的时候,方蒓又不甘心地回头一望,竟然真的看到师父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上,一只手撑着树干,另一只手则拎着两坛酒,见她回眸,就抬高手腕朝她晃了晃。
山脚下衰草连绵,草叶尖上仍然有露水,被微风一吹,“啪嗒”一声落在他皱巴巴的衣摆下方,看样子是真的刚刚出关,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在方莼跪拜完了之后,师父打了个呵欠,悠悠道:“此次回京,为师估摸着你是不再回来了,你十三岁因故人所托入我门下,现如今要走了,为师也没有什么可送给你的,趁你师伯不注意,从他院子里挖了这两坛酒为你践行。”
方蒓捧着那熟悉的碍眼的酒坛子,心情复杂,语气凝重:“这不是师娘酿的酒吗?”
师父眉头一皱:“你哪里来的师娘?”
“你自己说的,”方蒓抱着酒坛子,抬头看他,“去年中秋,我和阿弥在后山树下挖出来的就是这两坛酒,你说这是师娘酿的,不让我们喝,还让我们埋回去,师伯路过瞧见,就顺手带走了。”
师父沉默片刻,道:“……我说的是我的师娘。”
方蒓耳朵有点烫,说:“噢,听错了。”
原来是师祖母,怪不得埋酒的地方在后山,那里原本就是师祖母晚年的居所。
酒壮人胆。
一口气喝完半坛,方蒓用袖子抹抹嘴唇,提了个要求:“师父,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以后你要是来京城,我也认得出你,虽然我家里是没什么钱,但是睿王府肯定有钱,你要是来玩,我肯定好生招待你。”
说者心意恳切,听者却不为所动,只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为师自小相貌丑陋,揭了这人皮面具怕吓着你。”
方莼不解:“那为何我来的那一日,就没见你戴面具?可见你从前也是不戴面具的,那又为何只是在我面前戴面具?有什么苦衷吗?”
“怕吓着你。”
“那你之前不戴,难道就不怕吓着师伯吗?”
“你师伯从小看着我长大,早已习惯。”
“那阿弥呢,师父你就不怕吓跑阿弥吗?”
师父忍无可忍:“你什么时候见过猎妖犬被人吓跑?”
方莼哑然,又觉得师父说的在理。
于是师父揉了揉额角,挥挥手道:“时辰不早了,去吧。”
内官早就伸长脖子等着,方莼只好登上马车,坐稳后又掀开竹帘回望一眼,只见师父衣衫单薄,立在一片黄而杂乱的秋草丛间,眉目间竟有憔悴之色。
当年初进偃云山,山顶桂花树下,又累又饿的方莼伸手去敲那扇斑驳老旧的院门,敲了半天才有人来开门。
青年披着洗得发白的道袍,头发都没挽,流水一般散在肩上,倚着门问她找谁。
方蒓眼冒金星,话也说不利索,只得深深朝他作了个揖。
礼数太周全,以至于躬身的过程中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此后山中四年,除了他的功夫之外,方莼什么都被迫学会了。大概是为了不辜负徒弟的能干,师父只好在宗门里当霸王,上哪儿都要拎着他的小徒弟,一方面给他的师兄弟炫耀弟子聪慧,一方面端茶递水拿衣服伺候的他习惯了,经不得别人手。
这么一想,就觉得有些不舍,不知离了自己,师父会不会自己收拾窝。没想到师父冲她挥了挥手,先行转身离开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方莼心里一堵,郁闷地撒开手,那道帘子“唰”的一声垂落,隔断了偃云山的雾霭。
这事儿过去两月有余,方蒓想起来依然觉得委屈不已,五指下意识抓了抓太师椅的扶手,乍然间听到崔昀宁在叫她的名字,她懵懵懂懂抬起头来,眼圈还有些泛红。
崔昀宁心里一软,放下茶杯,说:“眼下宫中太后病了,又有阿列国的使臣与公主来觐见圣上,你与睿王的婚事兴许要拖一拖。”
方莼眨了眨眼睛:“当真?那我随母亲进宫去看太后娘娘。”
她那点如意算盘,崔昀宁早就知道,只是不忍说破,起身正要送方莼离开,一名小吏从外头奔来,手上抓着一封信函:“崔大人!郭评事差人送回京的信,请您过目。”
小郭大人?他不是奉命去查宝箱沉尸案去了么?
方莼收回了迈出门槛的一只脚。
崔昀宁接过信:“何事如此惊慌,竟不走邮驿,”抖开薄纸一览,眉头渐深:“柳少卿去刑部回来了么?”
那小吏道:“未回,大人,是否要小的前去刑部催请?”
“不必了,你带几个人跟我走一趟,让汪宥汪大人过来,至于方姑娘你……”
方莼踮着脚在他身后偷看信的内容,被抓了个正着。
“方姑娘自己会回家,”她假装没事人一样,笑意盈然,贴心道,“崔大人和诸位大人快去忙公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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