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土地虽然更换了好几次主人，最终却还是回到了大知的血脉手中，不可谓不让人感到唏嘘。

知人尚鬼神，向来无比虔诚，于是祭祀成为了他们最重要的事情。每年的国祭则是大知国一年中最最盛大的日子。纵是在祁冲统治这里的十来年间，百姓们自发的祭祀活动也是没能被禁止的。

作为夺回这江山之后的第一个国祭，伯夷亦对此事甚为重视，各种布置自是不在话下。

而肜朔作为这个国家曾经的君主，自然是要在国祭上露面的。

至于巫沧，她虽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她下定了决心，肜朔去哪，她就会寸步不离地跟到哪。

那一天很快就到了，巫沧穿上自己的银袍，带着娄山跟随在肜朔身侧，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了广场正中间的高台。只见伯夷已经先一步到了，看到肜朔和巫沧的到来他显得很高兴，殷勤地起身迎接。

肜朔神色如常，巫沧却依然捕捉到了他复杂的心绪。

他本不是巫师，不会预言行术，但他向来是聪慧的人，此时这地方，鱼龙混杂，有心之人若是想干点什么，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时机了。

巫沧看了一眼伯夷，他正聚精会神地看广场上的巫师们跳巫舞，显得格外有兴致。

巫沧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到最后甚至让她有了恶心不适的感觉。成长至今，她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情况。

预言术对于某件事失灵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从没有过哪一次这般叫人心烦意乱。甚至于二十多年前祁冲攻破王城那一日也不曾让向来心如止水的巫沧这么难受过，她开始剧烈地头痛起来。

虽巫沧的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肜朔依然敏锐地发觉了她的异样，他轻声问她哪里不舒服，巫沧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关怀备至的人，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肜朔对上了巫沧的眼神，微怔了片刻，巫沧眼中的银凰焦躁不安地在她眼中盘旋着。透过这银芒，他看到他的巫沧，满眼的不甘心和不舍。她如此看着自己，那神情告诉肜朔，他就快死了，并且，强大如巫沧都将对此种结果无能为力。

肜朔轻轻拍了拍巫沧拽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笑得如同多年前巫朗赴死的那天一样。巫沧简直想捂住他的嘴好让自己听不到他接下来将要说的话，可她慢了一步，她听到肜朔笑着安慰自己，他说：

“没事的，巫沧，你我终须一别。”

最后一个字说完，肜朔就诧异地看到豆大的眼泪自巫沧的眼中重重地坠下来，那眼泪每一滴都砸在他的心上，霎时间，那颗心已是千疮百孔。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哭过，过去的岁月里，巫沧总是站在他身旁，神情淡漠，好像天塌下来都不能改变她的无悲无喜。但她如今在自己面前无声地哭着，眼泪不住地往下掉。他想着，这都是我的错啊。

肜朔轻轻为巫沧拭去眼泪，但巫沧这次的崩溃好像格外地声势浩大，无论他怎么擦，都好像擦不完似的。若不是此时太多的目光在注视着这座高台，肜朔一定会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如今他只能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印在自己的灵魂深处一般。

巫沧绝望地听到肜朔说出那句同巫朗一模一样的话来，一时间心如刀绞。这地方是巫朗当年的葬身之所，如今仿佛昨日重现，命运终于要带走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了吗。

就在巫沧几乎心痛地快要窒息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想起她本就是为肜朔而生的，也想起，自己明明早已下定决心与他共死，这，原本就是她的夙愿啊。她止住眼泪，抬头再次看向肜朔的时候已然恢复了沉稳。

但肜朔看到这样的她却陡然害怕起来，他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加重，再加重，更重了。

他说，巫沧，我需要你活着，我是我，你是你，我已不再是王，你也早已不是我的神巫。你若是死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听到了吗。

巫沧自然是听到了，但她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的变化，肜朔无力地慢慢松开了巫沧的手，他知道，说什么都是无用了。一旦巫沧下定某种决心，就连神都无法改变了。肜朔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再也不去看她。

旁边的娄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小主人看起来很难过，但他再没有眼力也不至于会去打断巫沧和肜朔此时的交流。

娄山怀里抱着的蜚更是无语地看着眼前二人恍若生离死别般的场景，那只大眼睛都快要翻到抽筋了。

它向来对所谓的巫师预言不屑一顾，根本不相信当今这世间还能有巫沧护不了的人，也不相信伯夷那小君王能有那么大能耐。更何况，不是还有它蜚大人在么。

更让它诧异地是巫沧居然哭了，那个石头一样油盐不进的小妖怪，刚刚居然露出了一副小女儿神态，流眼泪的样子简直像一个寻常的二八少女。蜚感觉自己全身的毛简直都竖起来了，这也太夸张了吧。

正当它腹诽不已的时候，现实很快打了它的脸，它猛然觉得天尽头处传来一股令人心颤的恐怖气息，有什么过来了。那东西虽不至于像它一样可以瞬移，速度却也慢不了多少。

冷静下来的巫沧自然也发现了这股波动，她慢慢站起身，安静地站着，扫了一眼广场上的大知贵族和百姓，为他们将要面临的命运而感到悲哀。人们自然对危险的来临无知无觉，他们只是很虔诚地参拜着，祈祷着，希望能够得到他们心中无所不能的神的庇佑。

巫沧暗叹了口气，微张了张嘴，仿佛是在和身前某个看不见的人轻声交谈一般。神奇的却是，广场那么大，奏乐和巫师们吟唱的声音也如此混杂，在场的每一个人却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巫沧的声音。

“国祭结束了，尔等速速退去，切勿逗留。违者，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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