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椅子上的妈妈深深叹了口气。
客厅内的灯又一次熄灭。女人的脸有大半张被黑暗淹没,沉沉的夜色像是舞台上的干冰雾气那样弥散。
剩下小半张脸庞被希索的微光照亮,竺清月的妈妈就像是一位刚刚登上帷幕拉开的舞台,准备高唱独角戏的女演员,干瘪的面容上浮现戏剧般的浓烈哀愁。
“那你,爱我吗?”
女人问道。
“啊?”
竺清月露出惊讶的神态。
“妈妈,你在说什么呢”
“你刚刚不是提到了那个女孩的母亲吗?你说她摆脱了家庭的束缚,从此得到了自由。你很羡慕她,是因为在你的内心深处同样渴望那种生活,对吗?”
女孩的眼珠子变得圆溜溜的,她一时间既觉得错愕、又感到慌张,她平常伶牙俐齿,这时候却显得笨嘴拙舌起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呃,我不是说星洁那样做不好,但,但是她和我是不,是她的妈妈和妈妈你不一样”
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
有个声音在她心底回荡:
从小时候开始,就辛苦照顾着病重在床的母亲,别说享受到有家长呵护的温暖、与家人相处的其乐融融,眼前这个女人对你来说根本就是负担!
这岂不是很没道理?世间的孩子千千万万,凭什么要你来承受这一切?
你难道就从来没有觉得厌烦过吗?
所谓的“母女俩”相依为命,实际上却是其中一个人,一辈子都在为了另一个人而活
不不不,不对!
竺清月立刻制止自己再继续想下去。
她十分理智、十分冷静地自我分析道:
是的,自己和星洁的生活背景,的确有相似之处:都是单亲家庭,都是没有朋友。
虽然从表面上看,一个在学校里表现孤僻,一个深受师生们欢迎,但在心灵层面的“孤独”程度,却是不相上下。
她们两人之所以会相互吸引,就与这种相似的特质有关。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就像林星洁选择离开那个家,过上了新生活一样妈妈的病好了,再不需要她来辛苦照顾。
毫无疑问,母女二人的生活正在变得越来越好。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美好的未来就在前面等着自己,这便足够了,不是吗?
别去想、别去思考,把所有生活在黑暗之屋里的记忆,全都弃之敝履、扔在脑后
正当竺清月下定决心的时候,她的妈妈再一次幽幽开口:
“你要抛弃我吗?就像你的父亲那样。”
听见这话的瞬间,竺清月心弦震颤。
“不,我不会的”
女孩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急切起来,终于忍耐不住内心的波澜起伏,她走上前来到妈妈的身边,张开双臂,俯身抱住了女人的腰。
竺清月呼吸着母亲身上那股熟悉而温暖的气味,心中涌起一阵令人怀念的眷恋。她喃喃道:
“你是我的妈妈。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不会离开你。”
“是啊。”
女人干枯的手掌,正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清月,是你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你。你一直以来都是清楚的,对不对?”
女儿将脑袋伏在母亲的膝盖上。
母亲睁开了一双黑白相间的瞳孔。
这双本该属于人类的眼睛,在室内的昏暗中却呈现出异样可怖的画面:
每一颗眼球,都是由数不清的更加微小的瞳仁组成的,看上去就像是晶状体内密密麻麻挤满了无数黑的白的虫卵
那是
被称作“复眼”,只会在昆虫身上看到的器官。
这个长着复眼的女人,正无比温柔地拥抱着怀中的女孩。
“从来都是如此。”
“嗯。”
竺清月没有抬起脑袋,只是闷闷回了一声,再然后,是默不作声地点头。
“真是听话。乖,乖。”
女人的指腹触碰到了女孩的脖颈,顺着细腻的肌肤往下抚摸,一直到头发根处,登时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要是,妈妈想让你做个选择,你会接受吗?”
“唔?”
躺在母亲怀中的女孩似是觉得困倦了,连声音都开始变得迷迷糊糊起来。
“清月啊清月,妈妈和你的那两位朋友,如果只能选一边的话,你会选择和谁在一起?”
女人将嘴巴放到女儿的耳边,似是迫不及待地咧开唇角,露出一排妖魔般的利齿。
冰冷的玻璃窗,这一头是亮如白昼的光明,那一头则是寒风呜咽的凄冷秋夜。
这是一切即将迎来终结的夜晚。
以这个灯火通明的家为中心,一道道无形无质的丝线像滂沱大雨般落下它们穿过房间内的家具,穿过钢筋混凝土,贯穿整幢二十层以上的公寓高楼,再扩散至第二栋楼、第三栋楼很快,楼下的公园,整座小区,小区外的河岸与河流,全都被密密交织的丝线所覆盖。
然而,这还远远不是结束。
自天穹落下的丝线之雨,像是直到这一刻才露出了它在根源处可怖的真面目:它的覆盖范围以人的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疯狂扩张,很快便消失在了视野尽头之外。
街道,马路,车辆,行人,房屋,林木从天上的飞鸟到地上的人再到泥土里的蚯蚓,每一寸土壤都被淹没,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亿万万生灵,头顶全都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朝着被悬吊的方向延伸
那里是苍空的尽头,宇宙的深处。
两个世界的壁垒附近,一头庞然无匹的邪恶生命沐浴在银河光辉中缓缓游弋,它正放开那张足以吞噬上万平方公里土地的口器,随时都有可能将整座城市吸入腹中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