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灵宋德寿的脸上永远是一副僵硬的笑容,显然和人的定义相去甚远但在和宋耀同学有关的事情上,它的确会表现出貌似拥有人性的一面。
这可能和宋德寿死前的执念有关。宋德寿成为邪灵的动机就是为了保护孙子他的死法亦不正常,不是受到鬼屋力量的侵蚀,而是被一种名为“蛊”的邪灵幼体改造而成。
不论理由为何,鬼屋老人已经是徐向阳知道的知性最强的人型邪灵,他通过通灵看到的那些回忆就是明证。
所以,徐向阳始终没有放弃。
一直到最后关头,他终于从邪灵宋德寿那里收到了回应:
“它大概是觉得不可能战胜我们俩吧?就算我输了,还有你在。”
他说。
“总之,在我们俩快要斗到两败俱伤的时候,宋德寿选择了放弃。他希望我们能把宋耀同学带出这栋鬼屋,让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你答应了?”
竺清月认真思考了一下,小声说道。
“也不是不行。没有宋德寿在,他做不了什么了,那家伙的结局如何,于我个人而言是无所谓的。”
“是啊,我答应他了。但”
徐向阳沉声说道。
“我撒谎了。我是骗他的,我压根就不打算放过。”
“”
竺清月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在通灵过程中,我见到了属于这对爷孙俩的过去的记忆。宋耀同学他的确有着很不幸的童年。”
徐向阳深深叹了口气。
“他的父母永远都在喋喋不休地争吵、相互辱骂和大打出手。在某个夜晚,宋耀亲眼看见他的父亲拿着刀威胁准备离家出走的母亲,却在争斗中被母亲失手杀死。而女方则承受不了这种打击,在浴室里割腕自杀”
某种意义上说,宋耀和他们属于同一类人,只是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而其中的区别可能在于:有没有找到值得信赖同伴、有没有误入歧途。
但产生共情是一回事,如何抉择是另一回事。
“他杀了好几个人,我不打算原谅他,因为能不能原谅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那样更好。”
竺清月点点头,她试探般问道:
“可你看上去还不是很痛快。”
徐向阳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是啊,我本来以为自己很容易就能撒谎的。可是,在看到宋德寿的表情的时候”
他的脑海里再度浮现出当时的景象。
当他做出肯定的答复后,鬼屋老人那张像面具般的死人面庞上,竟然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这份释然,这恐怕正是成为邪灵的宋德寿仅存下来的最后一点人性体现。
“可能是因为当时的我正处于意识体的状态中,在那种情况下还想撒谎骗人,真的是很难的一件事,因为首先得欺骗自己的心”
他没忍住翻涌上来的倦意,打了个哈欠。
“还好,我最后还是做到了。就是有点累。”
“累了吗?是啊,你努力战斗过了,现在肯定会觉得累。”
女孩歪着头,笑眯眯地朝他张开双臂。
“来,不要紧,躺到我怀里来好好休息一下吧。”
徐向阳看着眉眼里带着温柔,注视着自己的表情神似“正在给婴儿车里的孩子唱摇篮曲的年轻老妈”的班长大人,不免感到迟疑。但他的眼皮已经开始止不住上下打架了。
在刚刚结束通灵之战的时候,徐向阳的精力就已经近乎枯竭了,这会儿是强打起精神和女孩汇报情况。
“清月,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
她这话还没说完,徐向阳的眼皮已经闭上了,摇摇晃晃地朝短发姑娘倒了下来。
“辛苦了。”
竺清月轻柔地拥抱住入睡的他。
直到用手背感受到少年均匀的鼻息,她才放下心来。
“其实,你真的没有那么必要拼命”
班长大人小声叹了口气。她的手指抚摸着他不自觉皱在一团的眉毛,想要让它舒展开来。
她从向阳的述说中听到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沉重。他在心灵世界中面临的考验,一定没有他话语间所表现得那般轻松。
竺清月一边思考着,抚摸着躺在自己膝盖上的男生的头发,一边不自觉地哼起了母亲曾经给他唱过的歌谣。
女孩低吟浅唱的悦耳歌声,在两人周围静静徘徊。
这一周以来,他们在鬼屋内一同度过的时光,像淙淙流水,在女孩的心中流淌而过。
“我想变成特别的人,尤其是对你们来说。”
当竺清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徐向阳脸上露出的表情令她记忆犹新。
可是。
可是呀
少女的手指往下移动,在他的嘴唇上轻轻抚过。
在犹豫了一瞬后。
她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来。
鬼屋崩塌的趋势愈演愈烈,廊檐墙壁间的空隙变得愈加分明。
通透的天光毫不吝啬地洒遍鬼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像云像雾,像旭日初升时的朝霞又像夕阳西沉时的暮霭,明晃晃的巨大光柱斜斜地照射下来,安静地笼罩着门前一坐一躺的两位年轻人。
少女浅樱色的唇瓣轻吻在少年的额头。
竺清月的亲吻就像一枚柔软的花瓣,被来自屋外的清风吹起,正好飘落在徐向阳的身上。
有的东西从来只有一件,失去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有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最特别的,谁都取代不了。
她俯下身,附在他的耳畔悄声说:
“对我来说,你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人。”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等刀竺清月直起身的时候,她听见一个世界分崩离析的声音,和仿佛来自缘故海洋深处的悠远长鸣。
那声音十分熟悉。
竺清月再次抬起头,她看到一片庞然的漆黑阴影,从扩张的屋顶缝隙间缓缓游过,隐约能看见下方拂动如林的触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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