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泰青崖苍松翠柏掩映的后山，元虚与牙珉正面对面坐在清光洞中。元虚面沉似水的看着牙珉，而牙珉将他骨瘦如柴的胳膊撑在面前的石案上朝元虚惶惑地问道：“那个桃小别当真是求离之女？”

元虚便沉重地点点头：“是八神向四界五湖发的消息，岂会有假？”

“哈哈哈哈”牙珉跌坐回石凳上仰起头一阵狂笑，他的气息像是完全承受不住他这般无度之笑，还未等他笑到畅快时便像续不上气一般，让他不得不低下头一阵猛咳。

玄虚只得伸出一只手去替他抚了抚背，一边叹息道：“是女儿也好，是爱徒也罢，总之已经不得善了了。你也莫要伤神，再坏也不过如此。”

牙珉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来，只见他靠在石案上又喘了几息才朝元虚沉声道：“师兄，你错了，这可并非最坏的状况！”见元虚不说话，牙珉便又道：“我失仙骨事小，若是牺牲我一人能换得泰青崖一脉千秋万代的安平，也是值了！就怕……就怕若有一日，桃小别那个妖女被求离与八神联手扶上真神之位，而按她睚眦必报的性子，恐怕到那时，我泰青崖就会迎来灭顶之灾！”

元虚皱着眉道：“若是求离要扶持她倒还说得通，但八神……就未必会这样做了。”

牙珉就扯着干瘪的脸颊怪笑道：“八神为何要将桃小别的身世向四界五湖广为传讯？还特意说明她此时正在天芒山修习，不就是打着要为她的登阶做好铺垫，让她父女二人同列天界真神的主意！”

元虚就垂下眼帘道：“如今，她不是还没有成仙为神吗？”

“是啊，还没有。”牙珉冷笑道：“她还是个寂寂无名之辈，她身边的家仆就想要了沁儿的命，若是她哪日真的位临真神，我泰青崖一脉不知将何以为继！”

牙珉的话让元虚猛地睁大眼睛，眼神中全是悲色。元虚的这幅模样无比清晰的被一旁的牙珉看在眼中，只见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用尽全力猛扑到元虚身边，一把将他的手牢牢攥住，哑着声音坚定地说道：“师兄……你就让我去吧！反正我也是个半死不活的人了，此去……若对咱们泰青崖有益，何苦还要犹豫呢？”

元虚沉痛地看着他道：“可是……你……”

“我不打紧的。”牙珉急切地道：“此乃牙珉甘愿之事，师兄就莫要再顾念我了。求离和桃小别都是我得罪的，此事因我而起，便让我来了结吧！”

元虚闭紧双眼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手微微颤抖地拍上牙珉的肩头：“苦了你了……”

元虚的话还未说完，从洞外突然飞蹿出一个身影，竟是一脸惊惶的杨沁儿。只见杨沁儿一下便向二人跪了下去，口中凄苦地哭喊着：“师父，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师叔！当初是我一心想要崭露头角，是我让师叔渡分身给我，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所有的祸事都是因我而起，您不要怪师叔，师叔没有错！您也不要让他去，那条路有去无回，您千万不能让师叔去啊！”

杨沁儿一边说一边哭，眼中心中都是悔恨。

元虚便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道：“你的错他的错又有什么关系？总之都是咱们泰青崖的错。”

杨沁儿似不明白元虚话中之意，只得一边摇头一边任凭泪水滂沱而下。此时的牙珉却朝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只听他平静地朝杨沁儿道：“沁儿不必自责，这便是师叔命定之路。”

牙珉说完与元虚对视一眼，二人双双站起身来，孱弱的牙珉一阵摇晃，元虚赶紧将他扶稳。仍旧跪在地上的杨沁儿一见二人像要出洞，立刻惊慌失措地一路跪爬到二人脚边，她哭喊着哀求道：“师父，师叔，你们要去哪里？你们不要去！你们不要去好不好，沁儿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杨沁儿的哭喊没有让元虚和牙珉停住脚步，但元虚的衣摆却被杨沁儿死死地攥在手中，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只见他蹲下身子悲苦地朝杨沁儿道：“沁儿，为师也不愿如此，但你师叔心意已决，就随他去吧……”

“不要……不要啊师父……师叔此去……便再也回不了头了！”杨沁儿一边拼命摇头，一边朝元虚大声喊叫着。

牙珉也颤巍巍地蹲下身子，他那张苍白而又憔悴的瘦削脸颊上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只听他低声问杨沁儿：“若是师叔不去，也只能日日留在这清光洞中苟延残喘，说不定连明日的朝阳都还未升起，师叔就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洞中。如果不去是死，去也是死，师叔宁愿拼死一搏，至少，还有希望二字在前路等着我撞个满怀……沁儿，你要明白，有些事情不要去纠结应不应该做，而应去考量值不值得做。”见杨沁儿眼含热泪地看着自己发愣，牙珉便低下头去抖抖索索地想将元虚的衣摆从她的手中拽出来，而杨沁儿猛然反应过来，立刻一把抱住元虚的双腿嚎啕大哭：“沁儿不管，沁儿不要听这些道理，反正沁儿不准你们去，就是不准去！”

牙珉握着被杨沁儿抛开的那块衣摆发了一会呆，回过神来后又想将她抱着元虚双脚的手臂扳开，奈何被剥去仙骨的他早已形同废人，竟是半点力气也无，连杨沁儿的一根手指也掰不动。

元虚见状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只见他捻了个法诀在指尖，轻轻在杨沁儿的头上一点，杨沁儿便瞬间昏睡过去。元虚将杨沁儿抱起，放置在洞内的石床之上，又仔细将她被弄乱的衣服整理妥贴，这才扶起牙珉道：“走吧。”

二人便齐身走出清光洞，一到洞外，元虚便唤来一团祥云，携着牙珉踏云而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一炷香之后杨沁儿才悠悠醒转。起先她只是怔忪的看着清光洞嶙峋的洞顶出神，转瞬间她便腾地起身，四下一看发现元虚与牙珉全无踪影，她顿时有些慌了神，手忙脚乱地从石床上爬下来，一边往洞外跑一边大声疾呼：“师父！师叔！”

杨沁儿找遍了泰青崖的上上下下，问遍了遇到的每一个师兄师弟，但没有任何人知道元虚和牙珉到底去了何处，也没有任何人看到过他们的身影。杨沁儿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心中也越来越绝望，最后她趴在山腰一株苍柏粗壮的树干上喃喃地道：“难道……师父果真带着师叔去了……那里了？”

言毕她眉头一拧纵身飞上云霄，驾着一朵白云飞出去很远，然而不久后她又绕了回来，只见她在云层间来来回回，去而复返，毫无方向般一阵乱转。如此几回，杨沁儿终于降下云层，跌跌撞撞地跪坐在一处溪流边失声痛哭：“师父、师叔，沁儿应该往何处去寻找你们啊！沁儿知道你们要去往何处，却不知在何方向啊！天大地大，沁儿到底如何才能寻到你们，阻止你们啊！”

杨沁儿的哭声震天，却没有任何人听到，自然也没有任何人回应她。她哭到全身脱力，却也仍旧形单影只，连一双扶携的臂膀也未曾出现。渐渐的，她便由痛哭转至沉默，但并非她心中的悲痛减缓，其间的悲凉反而越发的深重，她便用那双已然哭到红肿的眼睛四下里一阵打量，从未像此刻般如此希望能见到一个熟识之人，哪怕能给她一个温和的眼神，也必可让她感觉到千般慰藉。

可是，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声音，连风声也无，这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人冷冷清清、孤孤单单地困守在此。她心中的凄惶和孤苦一时大盛，而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口中也急急地念叨着：“戡哥哥，我要去找戡哥哥！”

杨沁儿再次腾云驾雾于九霄之上，不过这一次她终是有了方向，她眼里的泪水早已被迎面扑来的风吹干，但眼中的悲苦无依却是丝毫未见消减。她急急地往天芒山的方向飞掠而去，心中只盼着她的戡哥哥正站在蓝天白云下等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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