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浓稠的夜幕将天芒山层层裹覆时,同采会馆内的屋舍中也次第亮起了氤氲的烛光,唯独桃小别的屋子中漆黑一片。而柳忆抱着绝影剑站在她的门口,挡住了好几波想去敲门的人,一概告诉他们:“我家小姐疲乏了,已是睡下。”所以这一夜,没有人得见桃小别的身影。
渐渐地,夜色越来越浓重,大多数屋舍中都熄了烛火,而一身青衣的柳忆将自己的身影隐藏进夜色中,仍旧守候在离桃小别的寝房不远之处。
此时,从天歌的寝房内闪出一道身影,身在暗处的柳忆自然瞧得分明,正是那再熟悉不过的天歌。
只见天歌慢慢走到桃小别寝房的门口,默默在门外站了半晌,终于还是提起脚步沿着长长的门廊向德馨居外而去。
柳忆凝眸想了想,便一身不响的跟了上去。
天歌刚到德馨居外,就见一道身影急急地掠过来,一下便站到他的近前,似乎马上就想钻入他的怀中。天歌抬手便握住来人的两只臂膀,让她稳稳的立在自己身前。于是,站稳身形的杨沁儿就朝他扬起一朵灿烂的笑颜问:“戡哥哥,你是知道我要来,便来此处迎我吗?”
天歌就急急地朝她道:“此处并非讲话之地,随我来。”说完抓起杨沁儿的手就朝山下疾行,二人一直行到天芒山山脚方才止住了脚步,天歌四下一看,又将杨沁儿拉到一株参天古树的背后,这才开口朝她道:“你速速离去,这天芒山日后也莫要再来。”
杨沁儿愣了半晌才委屈万分地说:“你上次不是答应我一月来见你一面吗?怎么说变卦就变卦啊!”
天歌心中实在有苦说不出,自从柳忆来了天芒山,他几乎夜夜难眠,生怕杨沁儿突然到访被柳忆撞见,必定出事。这其中种种他又不能告诉杨沁儿,便只得撒了个谎:“日前八神已经觉察到天芒山有身份不明之人进出,近日已经派几位上仙于夜深十分在这山中四处巡查,若是正好撞见你,不是徒增麻烦吗?”
杨沁儿便噘着嘴道:“戡哥哥是怕我连累你?”
天歌便道:“即便是你自己,若是被几位上仙抓到又如何自处?不怕有人以为你是因为落选而来天芒山偷学,或是猜度你来寻桃小别的麻烦,你心里可会好受?”
天歌的这番话正好说到了杨沁儿的心坎上,她确实不希望别人以为她来天芒山,是因为失去在八神坐下修习的机会而妄图偷学,她也暂时不想再与桃小别有任何冲突,毕竟桃小别身后的那位师父太过厉害,不要说她,就是她们整个泰青崖一脉都得罪不起。
想到此处,杨沁儿转过身去使劲抠着古树上纵横交错的鳞状树皮,将心中的不忿发泄为指尖上的力道。
天歌便轻轻的将她的手指抓住,拉过来按在掌心中柔声劝慰道:“原本这天芒山就是修仙圣地,你这般跑进跑出总归不好,都怪我,上回答应得太过草率,仔细想来,我们真的不可这般儿戏。”见杨沁儿垂着头还是不肯讲话,天歌又道:“而且于你我来说,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好好修习参悟,只有变得更好更强,才对得起这些年我们的付出。”
杨沁儿终于抬起头来看了天歌一眼,小声的道:“我今日就是要来告诉你,我师父已经历了天劫,飞升为仙了,我虽来不了天芒山修学,但跟在神父身旁,总有一日也必有大成。”
天歌便高兴地道:“元虚真人飞升成仙真是可喜可贺之事,你们泰青崖一脉又可扬眉吐气了。”
杨沁儿便将手指从天歌的掌心中抽离,转身背对着天歌道:“你知道我师父的天劫为何?”不待天歌回答她又一字一顿地说:“无量量劫,这个劫数,就是让我师父所思所想的一切重归混沌,他在我泰青崖的后山中熬了整整二十七日,失去灵识,毫无灵智,整日与花草树木耳语交谈,满身污秽如动物般苟且而活,直到一日他实在找不到东西吃,便将自己的大便放入口中,然后在奇臭无比间灵光一闪,察觉到粪便不可入口,而后他在水边整理仪容,清洗身体,终是灵智回转,得道飞升。”
天歌十分震惊:“竟有这般劫数?”
杨沁儿苦笑一声:“我师父那般皎若明月的人宁愿抵挡雷劫,也不愿遇此无量量劫。我师父说,此劫就是要剥夺渡劫之人作为万灵之首的优势,让渡劫之人感受畜生般灵智未开的心境,若是没有坚定的意志和寡淡的欲念,绝无可能渡劫成功。”
“若是渡劫不利,是何后果?”
“要么灵识永不回转,至死都如畜生般活着;要么就是在灵识回转的一瞬接受不了自己在失去灵识时所做之事,羞愤难当,吐血而亡。”
杨沁儿的话冲击力实在太大,一时让他们均无话语,只能静默而对。半晌之后杨沁儿又幽幽地道:“我总觉得,就是因为我在邕巴仙岛时……做错了事……这才连累师父他老人家有此劫难……”
天歌一看杨沁儿那悲苦后悔的神色连忙安慰道:“那件事情原本非你之错,一切都是你的师叔造成的,而且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就莫要再提了。”
见杨沁儿久久不再言语,天歌便叹了口气:“所以,我们今后更应将心力放在修习参悟上,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那些我们想要保护的人。”
杨沁儿便用她那双尚漾有清泪的瞳仁望着天歌问:“戡哥哥在这世间最想保护的人是谁?”
天歌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笑望着她,杨沁儿便又低下了头,用很轻很轻地声音道:“我知道的,不是我。”
天歌就伸出手再次抓住了她的臂膀,用力的握了握,杨沁儿便后退两步,挣脱了天歌的手,定定地看着他道:“我明白了,戡哥哥,今日之后我必将潜心修习,只有更强,我才有资格……得到我想得到的一切。”说完又深深的看了天歌一眼,终于头也不回的飞身而去,天歌急忙在她身后道:“沁儿,记住我今日所言,别再来了。”
杨沁儿虽走得很急,但天歌最后的那句话仍旧让她听得分明,她心中既是气恼又是伤心,不明白天歌为何总是对自己若即若离,哪怕自己表现得如此明白,天歌却仍是恍然未觉,他对自己满心挂怀不假,但那种情愫更像亲人间的关切,根本非她所愿。
杨沁儿越想越是懊恼,干脆一头往地上扎去,她的脚尖刚一落地就翻手将她的丽端剑变了出来,然后一边胡乱喊叫着一边连连挥剑朝路边的灌木丛乱砍,须臾间便将葱茏规整的灌木丛砍杀得七零八落。
发泄了一通后稍稍让杨沁儿的心绪有了些微平复,她垂手握着丽端剑在暗夜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心中那些委屈、不忿、怨恨、悲哀和难以抑制的心悦反反复复地纠缠、绞扭,让她那颗沉甸甸的心一会儿如在云端,一会儿如在地狱,一会儿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一会儿又敏感自私到无以复加,各种纷繁复杂的情绪让她既想仰天狂笑又想嚎啕大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杨沁儿深陷在自己纷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时,她的身后有一个人影正向她缓慢靠近,一双粘满花瓣的布鞋轻轻踩着灌木旁的泥地缓缓而来,几息之间便已出现在她身后。
而原本呆愣着立在原地的杨沁儿突然飞身而起,在半空中一个转身便朝来人刺下一剑,来人也毫不犹豫地将手中之剑鞘横档身前,将她的丽端剑给挡了回去。
杨沁儿顿时与来人打了个照面,立刻大惊失色地道:“是你!”喊完后借着来人推挡的助力连退数步,与来人拉开了一段安全的距离。
于是二人相对而立,遥遥的彼此相望,杨沁儿握着丽端剑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她咽了口唾沫才对来人喝问道:“柳忆,你想做什么?”
柳忆面无表情的站在杨沁儿的对面,他“唰”的一声从剑鞘中抽出绝影剑,一股旷远悲怆的剑气顿时如潮水般滚滚蔓延,而柳忆便冷冷地朝杨沁儿道:“我要杀了你!”说完不由分说便持剑朝杨沁儿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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