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黛几乎是怒目而视:“桃小别,咱们才刚刚交过心你就反悔了不成?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就如此难以启齿吗?”
桃小别张大了嘴惊疑不定地看着澄黛:“难道我就非得喜欢什么人吗?还是说,你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桃小别的话立刻让澄黛脸带羞色地将头扭到了一边,嘴里气哼哼地道:“是我在问你,怎么反倒你来套我的话了!”
“你对我就是问话,我对你就是套话,这算哪门子的对等交谈啊!”桃小别假装大失所望地斜靠在圆桌上,一脸的无奈。
澄黛小心翼翼地瞄了她一眼赶忙道:“不如我告诉你我喜欢的人是谁,你再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可好?”
桃小别兴高采烈地点点头,将头往澄黛面前凑了凑:“你说!”
澄黛眯着眼打量着她兴味盎然的表情,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多想,甩甩头又咬了咬嘴唇幽幽答道:“我孩提之时就曾跟随我父王去过星月洞府,见到了还是少年的年郎哥哥,从那时起,我的全部心思就放到了他的身上,他笑我就跟着笑,他悲我就跟着痛,他犯错被罚我就跟着伤心,若是有一天,他要去行走四方,我必然也是愿意跟从的。”
彼时的时光如暖阳,和煦温暖的照在还是孩子的澄黛和葆迦年的脸上,他们在偌大的星月洞府中结伴玩闹,一起偷吃法尘亚的丹药,一同去尽通穴外破坏阵法,还给妖奴们下瞌睡咒,让半个星月洞府的妖奴都瘫倒在地呼呼大睡。这些都算是小打小闹,最要命的错误是澄黛将妖王珍藏在九希堂内的一盏珏月灯给打碎了,当时就见从那盏珏月灯内飘出了一抹晶莹闪亮的青色华光,那缕华光似灵识般缥缈往复,最后轻轻在葆迦年的身旁绕了几圈才消泯无踪。
妖王葆荼迩和南湖龙王将明闻声而来,看着珏月灯的碎片葆荼迩伤痛到睚眦欲裂,将明一见葆荼迩的神色即知大事不妙,他望着地上的碎片道:“这珏月灯有聚灵回天之效,荼迩兄可是在灯中放入了某人的残破灵识,想在经年累月的月光照耀下使此残破灵识重塑完整?”
葆荼迩抖抖索索地将地上残破的珏月灯捧在怀中,悲苦地嚎叫着:“走了,她仅剩的那一抹灵识也终究是……走了……逃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眼前乱糟糟的一幕早已将年幼的葆迦年和澄黛吓个半死,澄黛知道自己闯下大祸,赶忙躲到父王身后,而葆迦年看了一眼伤心欲绝的葆荼迩一咬牙跪在地上,朗声道:“父王,都是年郎的错,是年郎不小心将此灯打碎,请父王责罚。”
时至今日澄黛仍记得妖王葆荼迩当时那带着恨的目光,他一掌就将葆迦年打飞,眼睁睁地看着葆迦年重重的撞在身后的挂壁上再回弹到冰冷的地面,葆迦年瘦小的身体痛苦地痉挛、蜷缩,却得不到他父王半点顾念的目光。后来要不是将明和赶来的法尘亚阻止,说不定葆迦年那天会被他的父王当场打死,澄黛从未见过哪位父亲如此暴戾地对待自己的孩子,被吓到当场失声,原本想说犯错的是自己,但恐惧战胜了理智,让她自始至终像个傻子般愣在一旁只字未言。
那天半夜,澄黛终于溜进葆迦年的爱莫小院,守在他的床边嘤嘤哭泣。葆迦年被她的哭声吵醒,很奇怪的看着她问:“被打的是我,疼痛的也是我,七公主为何要哭得如此伤心?”
澄黛抽抽噎噎地说:“你……你父王……为何……为何下得如此狠手?早知道你……不……不得宠,你就莫要揽了罪责,就该直言……是……是我将那珏月灯打碎的,任凭我父王和你父王……自……自去交涉,咱们跑……跑开不就行了?”
窗棱外的月光清冷的映在葆迦年的床头,他惨白的脸上却有一抹笑容:“我父王如此伤怀,可见那珏月灯对他何其重要,我说是我打坏的,才好让他将怒火撒在我的身上,他出了这口气,伤心才会少一点。”
葆迦年的话让澄黛又是一阵大哭,她一边哭一边道:“可他下……下手也太狠了,今日若不是我……我父王和大妖司拦……拦着,他便会打死你。”
葆迦年的脸上毫无半点惧色,反倒是神情自若地说:“我的父王乃是妖界之主,所有妖灵见了他无不胆寒,他的疾言厉色乃是习惯使然,责罚我也只是因为我确实犯了错,并非不疼爱我。再说我素来顽劣,早已被我父王打成了习惯,他那些巴掌棍棒,向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从来也没真正伤了我。”
澄黛指了指他脸上的伤痕,话音中犹带哭腔:“还说没……没伤了你,你瞧你这张脸,都……都肿成猪头了!”
葆迦年歪嘴一笑:“今日是例外,看来那珏月灯对父王来说实属珍宝,我们确实不该私闯九希堂……我这就算活该了!”说完揉揉澄黛的头,朝她露出一张笑出了八颗牙齿的肿胀笑脸。葆迦年也许从来不知,正是这张蠢笨的笑脸成为了澄黛悠长的记忆中最温暖的一副容颜。
“你知道吗?”被往昔的点滴回忆覆顶而没的澄黛将目光落在虚空之中,口中却朝桃小别喃喃而言:“年郎哥哥高情远致,怀瑾握瑜,若说这世间每个人都有与之匹配的唯一良人,我的那个良人,必然就是年郎哥哥!”
在澄黛的讲述中,桃小别也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葆迦年时,他被缚妖索绑在那万年菩提树上的样子,也是那般毫不在意,浑然不觉痛苦无依,他身为妖界的殿下,却长成了一株迎风狂舞的野草,桀骜不驯又稳健大气,他翩翩贵公子的气质中总有一种落拓的潦草之气,让他总能散发出一股勃勃生机,那般随性而又那般自然。
“怪不得。”桃小别眼望澄黛:“所以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对我诸多刁难,不过就是见我与葆迦年嬉笑打闹旁若无人,你就……吃醋了?”
澄黛咬着唇低下了头,从喉咙中冒出了几个字:“谁让你们那般亲近,我还以为……”
桃小别凝眸细细一想,一把扳住澄黛的肩膀,使得她不得不抬起头来与桃小别四目相望,而桃小别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所以你今日前来就是要向我表明你的决心,你要告诉我,你的年郎哥哥我不得与之亲近,对吗?”
澄黛神色复杂地看着桃小别,她先是摇了摇头,复又慌乱地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最后好像怎么做都不对,就无比委屈地愣愣地看着桃小别,眼眸着慢慢浮起一层氤氲的泪光。
澄黛的模样可怜至极,也无措至极,使得桃小别浅浅地叹出一口气来,她拍了拍澄黛的肩头温柔地道:“你要知道,相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你心悦他,那他是否心悦于你?你想与他并肩同行,而他身旁的位置是否便是留给你的,你可确定?”见澄黛瞪大了一双迷茫的眼睛不知如何回答,桃小别又道:“直到今时今日,我与葆迦年之间一直无关风月,只有朋友之间的真心。但我无法向你承诺以后也绝不与他生出任何男女之情,毕竟世间之事总在无常变化,个中缘分从来就由不得我们半分。你只需记住,你想要的人和物都必须自己去积极努力地争取,而不能靠旁人相让或施舍,机缘如此,情分也如此。”
澄黛嗫嚅半天终于道:“你的意思……莫非……你也喜欢年郎哥哥?”
桃小别笑言:“我自然是喜欢他的,不然也不能成为朋友。但此喜欢非彼喜欢,朋友间的喜欢更像是欣赏,男女之间的喜欢则是毫无保留的付出与爱。”
澄黛朝桃小别眨眨眼:“我还猜你未经世事,原本打算来给你上一课的,哪知你却是什么都懂,说出来的话都这般有道理,看来我又小瞧你了!”
桃小别摇摇头:“哪里哪里,比起心中已有郎君的七公主,我确实还是单纯直白,不经世事的!”
澄黛扬手就要朝桃小别打去,想了想又放下手认真地问她:“你方才那番话的意思就是,若是哪一天你也喜欢上我的年郎哥哥,你必定不会相让,也绝对不会放手,是吧?”
桃小别点点头道:“对,但同时我也欢迎你与我对等相争,不管仙途还是情爱,从来都不是唾手可得。”
澄黛“唰”一下站起身来,脸上挂着诡异地笑容:“所以,为了不让你成为我的对手,我要做的,就是让你不要有喜欢上年郎哥哥的那一天喽。”说完不待桃小别反应就扑过去搂着她的肩膀兴高采烈地道:“来来来,今晚咱们都不要睡了,秉烛夜谈,让我将年郎哥哥这些年所有的糗事、坏心眼、偷鸡摸狗、调戏仙子的罪行都讲与你听,看你还觉不觉他仍是你心中那个清风明月的小妖殿下!”
桃小别很努力地想将澄黛推出门去,但奈何兴致高昂的澄黛力大无穷,一下就将她推倒在床榻上,然后一边压着她一边就开始讲起葆迦年那些不肯回首的秘辛往事。桃小别后来干脆放弃了抵抗,一边听澄黛娓娓道来,一边猜想也不知葆迦年今夜的耳根会不会红到发烫,要是知道被人在背后如此揭短,他恐怕会暴跳如雷吧。
而关于师父就是父亲这件事,桃小别在恍惚中又有些犹疑,即便是八神所言也仍旧是他们的猜想而已,这件事情的真相唯有亲口听到娘亲或师父所言,她才能真的确信无疑。而在澄黛的絮叨声中,桃小别终于还是神思远游了,她好想马上回到春庭幽谷,回到娘亲与师父的身边,让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睛告诉自己,师父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父亲,而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是她所期盼的唯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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