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奔袭近七百公里，终于到家了！宋颂没有感到激动，也没有丝毫情怯，只感觉心里一块悬着的大石头落地，踏实极了。

他从副驾驶拽过来外套披在身上，给车子熄火后打开车门，被寒冬的凛风吹了一个激灵。

农村的冬季，好像永远比城市的冬季要更冷。

宋颂跳下车，走到门前刚要敲门，却又将悬着的手垂下，扭头回到车里抽出一张湿巾，将脸上的汗垢擦去，这才再次回到门口，用力敲响大门。

“妈！我回来了！”

门内没有回应，甚至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时宋颂才注意到，家里没有开灯，应该是没有人。

估计父母带着孩子去哪个亲戚或者邻居家吃饭了吧？

农村就是这样，亲戚们住得很近，邻里关系也非常紧密，尤其这些上了一些岁数的人，串门吃饭、喝点小酒、吹吹牛什么的，再寻常不过了。

宋颂站在自家门口，被浸骨的冷风吹着，感觉自己成了一个矛盾体。

明明全身在冒着汗，却冷得直哆嗦；明明大脑还清醒着，身体却轻飘飘的，反应也迟钝了；明明双腿发软想歇息，却因为屁股酸麻不想坐。

宋颂想给父母打电话，却怕被叫去喝酒，但不打电话，却又不知道父母什么时候回来。

内心纠结了一支烟的时间，宋颂丢掉烟头落脚碾灭，终于决定打电话了。

但他还没拨出号码，却见远处出现一片光亮，有两大一小三个身影置身在那片光亮之后，在冬季荒芜的土地衬托下，显得有那么一丝梦幻。

宋颂眯眼望向那边，待那三人走近时，便听到老母亲葛桂琴熟悉的声音：“娃子？你咋回来了？”

“爸爸！”全身裹得像个球一样的小人儿先笨拙地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宋颂的腿。

宋颂弯腰想要将女儿抱起，却感觉腰背酸疼得厉害，使不上劲儿，只好半蹲着身子，笑呵呵地看着小家伙问道：“想爸爸没？”

小姑娘还不太会说话，只能继续喊：“爸爸！”

宋小妮被冻得脸蛋通红，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在手电光照下亮着光芒，被裹得臃肿的粗胳膊粗腿，让她看起来像个毛绒玩具，可爱极了。

小姑娘好像有点着凉，鼻子“呲溜呲溜”的一直在吸着，让宋颂看得很是心疼。

宋颂本能地想要责备父母不给孩子多穿一点，但看着孩子还想确实没法再多穿，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老父亲宋卫军端着手电照着门口那辆车，骂骂咧咧地道：“谁家王八蛋把车堵咱家门口了？也不怕我给他砸咯！”

宋颂连忙解释道：“爸，你可别砸，这是我跟丁蕊新买的车。”

宋卫军被噎得够呛，想到刚才自己一句话把全家都给骂了，不由恼火：“自家的车，也不能堵自家的门啊！这么大，多挡路啊！”

他嘴上说着，打着手电绕车走了一圈，忍不住还伸手摸了摸引擎盖：“这车多少钱？”

“十来万，便宜货，就是代步用的。”宋颂走过去给老父亲递上一根华子。

老宋接过来将烟夹在耳朵上，眼睛落在车上移不开，嘴里嘀嘀咕咕地说：“才十几万吗？看着不像。我觉得比你大江叔叔那台车要好！”

宋颂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开着台汉兰达到处秀优越感的暴发户，心里有点不爽，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他那车可比我的贵多了。”

老宋脸子一拉：“贵又怎么样？不都是四个轮子？买那么贵的车有啥用？我看这个就挺好！”

宋小妮站在爸爸旁边，一会看看旁边这辆沉睡着的钢铁猛兽，一会看看爷爷，听了个似懂非懂，认认真真吸着鼻涕。

葛桂琴掏出钥匙去开门：“娃子开了一路车，肯定累坏了。车有什么好看的？外面冷，赶紧进屋！”

屋里其实比屋外冷，只有没有风而已。

葛桂琴找过来一个小太阳打开给宋颂烤火，宋颂扯出一张卫生纸给小姑娘擦鼻涕，老宋趴在窗户边借着屋里透出去的光还在看着那辆车，应该是打从心底里喜欢。

周围这些邻居和亲戚的家里，都有人在外面打工，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车。

每逢过年，宋卫军看到各家门口停着的车，总觉得见人不好意思打招呼。

就说平时吧，几个老头子凑在一起喝酒，比自己是没什么可比的了，当了一辈子农民，都是半斤八两。所以他们能比的，就只剩下了孩子。

今天这家孩子在外面包工程赚了多少多少钱，明天那家孩子在外面做生意发了一笔财，后天另一家的闺女跟了一个拆迁大户……

每逢聊到这些话题，老宋都红着脸都插不上什么话，被问及宋颂夫妻俩一年能赚多少钱时，他更是觉得别人在羞辱他。

儿子是大学生，儿媳妇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怎么两个大学生还比不上别人家没上过大学的？

在很多地方的农村就是这样，老一辈人还喜欢拿赚钱多少来看一个晚辈是否成功，至于钱是怎么赚的，是不是真的赚了，他们才不管，他们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这种时候，一辆车往往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至于什么牌子不牌子的，新车还是二手车，具体多少钱，他们不懂，也不会去多问。

老宋也知道，这些年宋颂两口子给家里盖房子，又装修，花了不少钱，他帮不上啥忙，只能怪自己没能耐，帮不了孩子还往下拽着孩子。

自己被那些老东西羞辱，纯粹就是活该！

但现在好了，咱家也有车了，我看谁还说大学生没有用？老子呸他一脸！

葛桂琴看着正逗弄女儿的宋颂，满脸地心疼和担忧：“娃子，是不是跟小蕊吵架了？她是你婆娘，有啥不好的你忍着点，啊，莫要闹。”

宋颂闻言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老母亲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妈，我没和小蕊吵架。我们这不是买车了吗，我想着今年业绩完成得还不错，接下来一直到年前都应该不会太忙，所以就想着回来把你和爸，还有孩子接过去住一段时间，到江仪去玩一玩。等过年的时候，咱们再开车一起回来。”

葛桂琴听到俩人没吵架，稍稍松了口气，但听到宋颂后面的话，顿时又紧张起来：“我们不去，娃子，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莫要折腾了，啊。”

老宋这时也转过身，背着手快步走了过来，板着脸呵斥道：“瞎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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