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娟睁开眼,转头看向钟诚富。
她看到的不是记忆中的少年。
钟诚富现在都有些中年发福的倾向了,史娟却还是心疼起来。
“我不是瞒着你们……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史娟喃喃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真是假。怎么可能有那样的事情啊……可是……可是他们,全都死了……真的都死了……”
钟诚富心头一跳。
史娟打开了话匣子,便将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这是她在乌经纬指示下练习过多遍的内容,说起来自然流畅无比。
但在钟诚富听来,自己的母亲仿佛是魔怔了,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了,嘴巴里讲出来的话都没经过大脑,根本不像是她本人在说话。
史娟的神情在月光的照耀下恍恍惚惚,如同经过特殊的滤镜处理,完全不似真人。
钟诚富越听越是害怕,却不是怕史娟说的神神鬼鬼的内容,而是警察之前提醒他的、不要让史娟一失足就钻入了邪教。史娟现在的精神状态就像是那些入了迷的人。
钟诚富害怕着,又不敢直接打断史娟。
史娟的叙述也逐渐从那种梦游状态转变为正常。
她说到了乌经纬请来的大师陆续失踪,最后只剩下了两个人……
“……那年轻人今天还来过。”史娟的叙述第一次出现了时间上的跳跃,像是随兴所至,想到便说了,“他问我要了马小姐家的地址……他说没事的,说我没事了。可我……可那些人都死了……”
史娟的眼眶中突然涌出泪水。
因为黎云安抚而平静的内心,在此刻又起波澜。
作为幸存者,她在惶恐和庆幸之后,生出了新的情绪。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同情。
马嘉怡并非什么坏人,乌经纬大概也没做什么恶事,一面之缘的俞丽看起来是个脾气很好、很有教养的人,还有那些大师,看着也都是体面人……他们全都死了。只有她还活着。
史娟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处境。
乌经纬的女婿、儿媳家找她,大概正如钟诚富所说,是不怀好意,可史娟这一瞬间反倒是对他们生出了一些同理心,好像能理解他们对自己的厌恶。
她心底深处压着一股愧疚。她是眼睁睁看着马嘉怡一点点死亡的。尽管在那些天里,她并不知道马嘉怡最后会死。
钟诚富刷地坐了起来,有些忙乱地找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纸巾,给史娟擦了脸。
“妈,你想得太多了。你这是被他们带歪了。”钟诚富深思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我跟你说,之前去警察局,警察不是把我带到后面办公室吗?他其实跟我讲了一些事情。”
史娟擦着眼泪,被钟诚富拉了起来。
“他跟我讲了,那个乌经纬不是什么好人。他看起来是做正经生意的,背地里其实在搞那种歪门邪道的东西。你不也说,他请了那些什么大师吗?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大师啊?”
史娟不信,“我亲眼看到了,那些东西缠上了马小姐……”
“你是被他们算计了。你看过以前的禁毒宣传片吧?那些吸了毒的人,脑子都不清楚。还有啊,那些邪教,几千年前就会玩骗人的手段了,什么手伸进油锅啊、黄表纸变红色假装血啊,这都是化学手段。现在更高级了,弄点毒品,再弄点高科技的光影效果。”钟诚富信誓旦旦地说道,“警察就在调查他们呢。这事情查了那么久,就是在调查这个。你自己说的,那个马小姐也怀疑过乌经纬的老婆,对不对?她能不知道自己是真撞鬼了,还是被人算计了?她突然间恶化,也是被送到医院之后吧?那医院,都是乌经纬和他老婆的人啊。”
史娟依旧是不信。
钟诚富急道:“你别不信!我网上给你找个片子,你等等。我跟你说,这种作案手段就跟诈骗犯罪一样的,警察经常宣传,你们就是看不进去,当耳边风,等到自己碰到了,就吓傻了。你们还觉得闹鬼啊、有鬼啊。世界上真有鬼,那还要法律做什么?那普通人能有什么活路?人能斗得过鬼?它们想怎么杀人就怎么杀人了。”
钟诚富找了一些反邪教和禁毒的宣传片,给史娟播放着。史娟却是看得心不在焉。
钟诚富绞尽脑汁,只好道:“那我问你,你说那些鬼缠上了那个马小姐。它们缠上那个马小姐做什么?那医院里没有其他肚子了?它们找肚子头胎,也不会找一个小三的肚子吧?要是它们想害人,医院里来来去去的病人、每天都在的医生护士,怎么就都没事?”
史娟一愣。
“还有那个乌经纬,你也说了,他儿子女儿都成年了。他自己都有第三代了,家里遗产都是分好了。他老婆都不在意小三的事情。你说说,要真不在意,他老婆特地跑一趟为什么?真喜欢小孩,这种有钱人,怎么会生不出来?真要分好了,他们家现在开追悼会,会是女婿和儿媳妇两家各派了人来?”钟诚富问道,“他们家哪有可能那么太平?这普通人家,一套房子都能让兄弟打出狗脑子了,那个乌经纬有多少套房子啊?就是他儿子女儿感情好,不介意这事情,那儿媳妇和女婿呢?都能那么心甘情愿地接受了?”
钟诚富越说越是激动,“你看现在,他们家可是死绝了,做主的是儿媳妇和女婿了!”
“不是,那鬼是找上了马小姐,不是乌先生,她……”史娟一时语塞,思绪也混乱起来。
“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鬼就找上了她?她也就给那个乌经纬当小三吧?你说乌经纬的老婆不介意,他家里人也不介意。那她得罪谁了?”钟诚富质问道。
“这……可能就是遇到……”史娟张张嘴。
“那要这么说,那些杀人犯,灭人家满门的、杀了几十个人的杀人犯,怎么就没有鬼盯上?”
“鬼怕凶人吧……”
“那乌家就不凶了?那鬼杀了马小姐,怎么还要杀乌经纬满门?它不是找上的马小姐吗?”
“这鬼更加凶吧,就是杀人……”史娟越说越是没底气。
“它那么凶,杀掉了那么多人,就放了你?放了那个小三的父母?它还放了乌家的儿媳妇和女婿,还有孙子什么的吧?那个养老院里不相干的人倒是被杀死了?”钟诚富马上就是一连串的逼问。
史娟回答不出这些问题。
“我就跟你讲,这世界上没有鬼。这都是人搞出来的事情。那些有钱人,黑心得很,玩得也很过头。他们追求刺激,就搞些药,弄点东西……你以前给人家当保姆都是正经人家,没接触过这些。”钟诚富苦口婆心地说道,“我看他们就是找借口,给你洗脑了,让你以为闹鬼了。他们弄死了人,只能用这种办法遮掩过去,想逃过法律制裁。明天追悼会,他们肯定又要威胁你,让你按照他们的意思说话。”
钟诚富说到此,灵光一闪,“我看明天,他那个儿媳妇和女婿两家人家肯定要打起来。他们是想争财产。你最后接触过那个姓乌的,他们肯定要骗你,让你说姓乌的立过遗嘱什么的。”他说着,话锋一转,“要真是有鬼,姓乌的能让自己家里人这样闹?他都死了有一阵了吧,追悼会现在才开。人都没法入土为安。再说,真要有鬼,他女婿和儿媳妇还为什么要找你?他们把鬼弄来,不管是让死掉的姓乌的说清楚遗嘱,还是是让他杀掉抢遗产的另外一家,都可以啊。他们有钱有人,真要有鬼,总有办法的吧?”
“鬼哪是那么容易……”史娟结巴起来,固执地想要反驳儿子的“歪理邪说”。只是,她实在解释不清鬼的事情,更没办法有理有据地作出反驳。
“那我们明天走着瞧好了。你看明天他们怎么说。”钟诚富笃定地说道。
史娟不禁动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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