吆喝住七嘴八舌议论个没完的乡亲们,村长自程小乙手中接过茗音小筑的委托证明,毕恭毕敬道:
“两位剑仙远道而来,老朽有失远迎,剑仙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们尽量满足。”
需要你再加一倍赏金……程小乙露出职业式的微笑:
“其实…这位祝剑仙急公好义,最见不得乡亲们被那该死的水鬼欺压、困苦潦倒,所以我也不好拐弯抹角了,村长,咱们直奔主题,您可知道那水鬼的身份来路?”
村长一双眯眯眼中闪过一道隐晦的光,迟迟没有作答。
程小乙目光扫过一众围观的村民,“乡亲们可有人知道?”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喂,情况有些不对劲儿……”祝启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
先前程小乙那番离谱的吹嘘,成功将她打造成了此时大部分目光的焦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慌什么,又不会把你撕了生吃掉,当是一群韭菜在看你就行了,”
程小乙脸上笑容不减,拍了拍脑门,惭愧道:
“哎呀呀,瞧我这脑袋,都在想些什么~那水鬼生性残忍狡诈,是个能跟无常剑们斗得有来有回的主儿,村里要是有敢于去关注了解它的人,可不得遭它毒手么,是我犯蠢了,抱歉抱歉~”
村长闻言一笑,摆手道:“程剑仙这是哪里话?实在是老朽确实不知,在这上面帮不上什么忙,该道歉的是老朽才对。”
有他牵头,村民们才纷纷附和,也有亲朋好友折在水鬼手里头的苦主,情绪失控,让二人赶紧去斩了那水鬼:
“问那些没用的作甚!剑仙难道不该替天行道,直接斩了那水鬼吗?”
“就是,那水鬼杀了我二叔…我二叔才八岁!它必须偿命!”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那水鬼必须死!”
“水鬼必须死!”
村民们的呼声迅速汇集在一起。
或许应该收回前言,村子并非死气沉沉,相反,这里就是个充盈着怨气的密闭舱,只要一丁点火星点燃了复仇的怨火,这里就会爆炸……
程小乙道:“既是如此,就不打搅各位乡亲父老了,我们去河边候着,看看能不能将那水鬼逼出水来,烦请村长弄两把椅子过去。”
村民们欢呼声不断。
村长招呼来两个晚辈做事,布满褶子的老脸上挤出一抹感激涕零:
“这件事就拜托给两位了,老朽代表刘家沟全体百姓,先谢过两位剑仙!”
…
河边,柳树下。
“在村里打听消息,碰了软钉子?”廖化吉看着闷闷不乐的祝启颜,以及大口吃瓜的程小乙。
“听说是来处理水鬼的,大家都很热情,夹道欢迎,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祝启颜耷拉着脑袋,半个时辰前,她还在为没有踩到狗屎而庆幸,于是顺理成章的,她一脚踹进了牛粪堆里,被缺德佬取笑了好久。
程小乙呸掉一连串西瓜子,接过话头:
“但当我们提到要调查水鬼的身份来路时,氛围就变了——这钉子软中带硬,化吉兄,你应该知道其中缘由吧?”
无常剑的方块脸僵了僵,半晌,才带着几分无奈的口吻说道:“这恐怕还得是孙锦的原因,程兄弟,你们有说明是要超度水鬼吗?”
“没有,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何况说给他们听,他们也不懂,”
程小乙递去一牙西瓜,被心事重重的祝启颜推开,他便碎碎念道:“不吃拉倒,我自己啃…啊,化吉兄你说你的。”
廖化吉看着西瓜,视线的焦点却似乎并不在其上。
“当初,无常剑多次围剿水鬼均以失利告终,三位无常剑焦头烂额,于是孙锦提议,让刘家沟村民把水鬼供起来,以香火供奉将其凶残暴戾的本性抑制,水鬼就能成为河伯,说不定还能保刘家沟风调雨顺。”
“这合理吗!…我是说,那水鬼配吗!”
祝启颜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刘家沟百姓的遭遇,她都看在眼里,于情于理,那水鬼都不配。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离谱,但毕竟是没办法的办法,”
青衣无常剑思忖着说:“当时孙锦还专程回了一趟圭华,找妖魔课的教授论证了可行性,又参照许多其他地方的成功案例,最终拿出这个方案。”
祝启颜蹙眉,“不是理论上是否可行的问题,那水鬼作恶多端,杀人无数,而今居然要刘家沟的父老乡亲放下不共戴天的仇恨,用香火供奉它,这未免太——”
“缺德”二字差点脱口而出,她忽然想起,无常剑孙锦乃是因公殉职,纵使不认同他的做法,起码的尊重也是必须给的,于是改口道:
“这主意未免有些欠缺考量了。”
“没有最好的办法,只有最合适的办法,”
程小乙手里捧着瓜,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儿,“化吉兄,刘家沟的村民,应该是拒绝了孙锦的提议吧?”
无常剑点了点头,“大部分乡亲都当场拒绝,还把孙锦打骂了一顿,只有寥寥几人觉得可行,但他们人少言轻,根本无法左右整个刘家沟的决定。”
“所以刚才我们是被误当作想要供奉水鬼了?”程小乙自问自答,想明白其中的关系之后,深以为然地啃了口瓜:
“确实,超度和供奉一体两面,孙锦既然有心供奉水鬼,肯定明里暗里调查过水鬼的身份来历,刘家沟作为直接信息来源,必不可能被漏掉,复仇心切的村民会闭口不谈,也是理所当然了…”
“分析得还挺到位。”祝启颜有种恍然的感觉。
“那么,孙锦调查到了什么呢?”程小乙吃饱喝足,敞着肚皮瘫坐在椅子上。
“他根据水鬼出没作案的时间,以及遇害者的状况,基本将目标锁定在了八年前,一名再此处渡河的临县商人,周氏的身上,”
廖化吉从储物法器戒指中摸出一本册子,“这上面,是孙锦收集记录这些年来,死于水鬼之手的遇害者的信息。”
程小乙打开第一页,瞳孔微缩。
不愧是从号称“符阵双绝”的昆吾圭华道校结业的无常剑,这手画影符,视觉冲击力也太强了。
那是个浮肿发胀的中老年男人,在水里泡了三天四夜,背上密密麻麻全是小孔,暗红的血肉里,是一窝又一窝蠕动着的黑色虫孑,密密麻麻,令人生理不适。
呕!
程小乙瞥了眼盘子里的西瓜,面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