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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普集城约莫还要一天的时间,赶了一天路,此时天色暗了下来。

马车驶进彩衣镇,隶娑几人便寻了个客栈住了下来。风餐露宿多日,叶棂也有些疲倦,待他们上楼,她去向掌柜的要了间临街的房。跟着小二上楼,才发现那间房恰好在隶娑隔壁。

湛蓝苍穹将暗未暗,灰云挤做一团,轻飘飘浮在彩衣镇上空。彩衣镇上的人身上服饰各色皆有,唯独少有黑白两色,因而显得白衣翩翩的隶娑格外显眼。晚饭后子不语来了精神,拉着隶娑去外头玩,被掌柜的一把拦住。

子不语不满地瞪着掌柜的,那掌柜却仍是好脾气:“小客官,今儿可是中元节,若没什么事还是勿要往街上走动。”

子不语从前没注意过,这会儿一听,倒是好奇起来:“中元节是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出去?”

掌柜的笑了,有些慈爱地摸摸他的脑袋,道:“这中元节啊,就是鬼节。地府会在这日大开鬼门,让众鬼到人间探亲游乐。这晚上出去啊,万一碰见了不干净的,被带入鬼门可就回不来咯。”

子不语听得发愣,倏地转头问隶娑:“师父,您之前说我哥哥去了地府,那中元节冥王放假了,他会回来看我吗?”

“会的,不过...”

“那我是不是可以见到哥哥了?”

“不过你们两个不一样了,你哥哥..只会偷偷看看你过的好不好,你看不到他的。”

子不语还想追问,却听隶娑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晚些师父带你去放河灯,你可以把想说的话寄托在河灯里,你哥哥在地府里,看得到的。”

三年前万寿村发了瘟疫,山高水远,交通闭塞,加上村里并无大夫,在死亡和病痛的恐惧驱逐下,村里人接连赶到城里寻求医治,路途中又传染了一批赶路人,到城门之下时感染者数量陡增。为免波及城内众人,提前知道消息的普集城官员早早封锁了城门,一众村民被拦隔在一墙之外,任是大哭嚎啕、尸横遍野也无人应。

隶娑知晓后,不顾拦阻,带着药箱趁夜只身出城,一路医治过去,花了两月有余,终将余生的众人解除于瘟疫之苦。但也有少数人没等得及,魂归奈桥。

隶娑就是在那时捡到子不语,小小的人儿被捡到时,周边是裹在麻席里将被火化的死人,他孤零零躺在乱从里,面色被烧得酡红,浑身癞疮。那时他烧了三天三夜,隶娑衣不解带守了三天三夜,直到子不语醒来,他才敢稍稍阖眼休息。

子不语醒来时便到处找哥哥,焦急茫然的模样像不识归途的幼兽般惹人心怜。隶娑心下不忍,连轴转了多日,又将休息的时间挤出,打听其下落。问了可以问的几乎所有人,没人识得这个寻不到哥哥的稚儿,更无人知晓稚儿口中的哥哥是谁。百寻无果,隶娑只能告诉他哥哥去了地府。

稚儿睁着大眼问他什么是地府,隶娑沉吟了一番,告诉他是和我们身处之地无差,只是无法相通相见的另一处所在。

之后,子不语便被隶娑带回医馆。起初街坊邻里还暗暗惊诧这位谪仙般的人物竟有私生子,城内众多暗暗心系于他的女子为此难免落泪神伤。隶娑从不管这些闲言碎语,便也由着众人去。

直到子不语逐渐长大了些,口齿越发伶俐,不仅会向众人解释自己的身世由来,还会乖言巧语哄得周围人心花儿直开,医馆里从清冷到笑语声声,从前寡言少语的清冷医士话渐渐也多了些,更接地气了些。子不语也从街坊邻里随意叫唤的小豆丁、糯米团儿,变成子不语。

师徒二人行于街上,各家各户门口皆摆了火盆香蜡,想来是夜里烧给祖宗亲人所用,街上人不多,但因为多数着一身彩衫,倒也显得热闹十分。隶娑给子不语买了两盏河灯,原意是要帮他拿着,子不语却是不让,执意要亲手拿到岸边,他希望哥哥能从此知晓他对他的思念。

隶娑便也放他去了,青石路不十分平整,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微弯,一路跟在这雀跃的小身影后面小心翼翼地护着,唯恐他滑倒。

到河岸时,穹顶的灰云更浓了些,隶娑抬首望了望天,眉间微褶,心里隐隐担忧,怕是要落雨了。

岸上站了不少人,放河灯的居多,也有少数看众。叶棂原注意着子不语手中的河灯,微扬的眼尾扫过河岸,却发现那一众看客中有不少奇怪的身影。

他们三五成群立在岸边,身后的影子较常人要短许多,这还不算奇怪,奇怪的是,那影子算不上有形状,大多是半圆形,也不会随着月光变化,就像扮作动物的人类在腰间绑上假尾,有种别扭的滑稽感。

算起来,岸上虽是立着不少人,但绝大部分是这种影子奇怪之人。

他们立在那交头接耳,不时探头去望望飘远的河灯,想来是对这放河灯之举格外有兴趣。其中有一人,着一身棕栗长袍,头上却戴着顶怪异的白檐高帽,背着手立在那作一脸深沉状望着河上的莲灯。周围三五“人”半围着他,不时一脸谄媚的同他说些什么。不过想来是都带着假脸的缘故,做起表情来倒是僵硬得很。

“那盏,对,就是老树根旁那盏蓝色睡莲,我曾孙儿给放的,羡慕吧。”身后陡然响起一老者声音,叶棂下意识转身看了眼,一抚着羊角胡须的老者,略有些得意的向身旁十分矮小的那“人”道。他二“人”正说着,似乎察觉到叶棂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她。叶棂心下一惊,目光穿过老者的肩,作出眺望远处的姿态。

见此,二人才拍拍胸口:“呼~我道是被看见了呢。”

河面上彩灯满载,河灯随着流水被送向远处。子不语望着远远飘走的两盏宝塔灯,直至被水流送到深处,只剩两点光晕了,才拉着师父返回。夜色渐浓,街上依旧热闹十分,人头攒动,街道两边的住户开始烧纸钱,子不语拉着师父,一路好奇十分地穿行在人群中,没走多久忽然停下了,他仰首向师父感叹:“好多人啊,掌柜伯伯还说不能出来,”又指着近前那户人家的火盆,脆生生问道:

“师父,那小孩为什么站那吸火气?”

街上除了烧火盆的这些人,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冷冷清清。隶娑顺着子不语所指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到一对夫妇在烧纸,烟火随着蓝芯火光的舞动缓缓飘起,除此以外,没有其他。

便当他是胡说,道:“子不语,休得胡语。”

子不语:“......”

叶棂倒是看见了,火盆前蹲着个不足两岁的孩童,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灰气,正餍足地吸着父母烧给他的香火气。而他周身的灰气随着动作不时泛出金红交映的盈盈光泽。

她此前听说过,阴间之鬼靠着凡间的家人朋友烧的纸钱,在地府里度日,如今看来,这香火对这阴间之鬼来说,就和人所吃的饭无差。鬼魂不用吃饭,但要吸食香火产生气力。

那孩童转身瞥了眼子不语,便又继续去吸食香火。隶娑拉着他走过长街,几乎每户人家门前,都有或老或壮年的浑身萦绕着灰气之人在吸食香火,子不语说得多了,隶娑不免有些迟疑,或许真的是有,只是他看不见而已,就像那青眼老妪。

脸上忽被湿点砸到,隶娑抬手摸了下,转头对子不语道:“下雨了,得快点回客栈,师父抱你?”

子不语乖巧地点点头,旋即就被抱了起来。隶娑抱着他迈开长腿往客栈赶,冷不跌撞到什么,他顿了下,环视一圈,却什么都没看到。

白檐高帽之人却在这一顿中认清来人,熟悉的味道!

和他在山道中遇到的那辆马车上传来的几乎一样,只是,靠得近了,这股香味更甚,他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旋即想到什么似的,假脸闪过一丝愠色,旁边的狗腿子疑惑:“牛首大人,您怎么啦?”

牛首小鬼肯定不能说自己被凡人的马车撞了,还被压扁了。他看向隶娑离去的身影,危险地眯了眯眼,道:“哼,目中无鬼的宵小之辈”

“.......”

“这人好香”

“是也,你也闻着了?倒是有那九天之上的仙姥味儿...”

“这吃上一口不得....”狗腿子闭着眼睛舔嘴,仿若真的吃到了一般,冷不跌被当头拍了下

“想什么呢?”

“不敢想不敢想,要吃也是您吃”狗腿子笑得谄媚

“说什么呢?这吃了凡人,下到鬼界可是要被送到第八层炼狱抽筋拔骨炼魂的,你敢啊我都不敢!不过,”牛首小鬼嘿嘿一笑:“要是吸点儿精气,只要不被发现.....”

牛首小鬼逐渐露出猥琐之态。

隶娑却是什么也不知,满心只想在雨盛之前赶回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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