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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琥珀告别后,叶棂回到客栈,躺在卧榻上睁眼到天明。思及前次遇着的青眼老妪和马夫,叶棂有些烦躁地闭闭眼,复睁开,“腾”地从榻上坐起,拇指和食指弯曲做哨,放在口中吹了一响。须臾,楼下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待声音停下,叶棂已换好黑底红边金丝劲装。她的长发用黑玉高高束起,鬓边缀了只流苏银蝶,与眼尾的妖冶红痣遥相呼应,说不上的利落俊俏。她抓过桌上的包袱,在桌上留了一锭银子,翻身跃窗而出,稳稳落在马背上。

万寿村不大,偌大村落寥寥十几户人家,隶娑和子不语一大一小二人又相貌出挑,叶棂随便一问,村民便清晰而明确的指出方位。她安顿好马匹,慢慢寻到村长家,村里参天大树多且繁茂,几乎几步一棵。叶棂在村长家附近寻了棵视野较好的高木,轻跃而上,支着修长的腿斜倚在枝干上,懒懒地打量四周。

万寿村村长的院落算得上是村里少数能入眼的,深木围栅将五间翘檐平房围护在内,院内种了些时蔬,右角搭了处鸡窝,六七只红冠公鸡和圆肚母鸡悠闲地在窝旁踱步。此时已约莫辰时,天际秋云卷,不少农夫从田中劳作归来,叶棂正百无聊赖,村长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隶娑背着药箱,和子不语二人各挂着顶斗笠,被三人簇拥着走出屋子,那三人神色皆是极为谦恭。旁边中年样貌的一男一女想来是村长夫妇,比子不语高了半个头左右的男孩约莫是村长之子。来时同村民打听,大致知晓隶娑和子不语每年入秋都会来为万寿村村民义诊,这几日几乎都是在村长家借宿。他们在村长家待了两日,按往年来说,再待两日便会离开。

叶棂并不打算前去打招呼,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不多时见他们转入一户略显破旧的茅屋人家,屋内仅住着祖孙二人,等他们进屋后,叶棂又随意寻了棵树跃了上去,一路走来,叶棂发现这座村子民风朴素,村民热情真诚,倒是不必担忧安全问题,但既然来都来了,她索性仍是跟着他们。

屋内那年迈之人半卧病榻,咳声热烈,身旁的小男孩立在床边一脸担忧紧张,脸颊尚有泪痕,时不时以帕子为榻上老人擦拭,帕上隐有暗红的血迹。叶棂随手摘了片叶子,放在手上把玩,美眸却盯着那间光线昏暗的茅屋。隶娑脸色凝肃,修长的手指搭脉诊察,须臾,翻开布袋,为床榻上那人施针,手下稳重。

男孩带着子不语在屋外熬药,和子不语不同的,同行的男孩眉宇间忧色甚重,一脸苦相。二人肃穆地熬着药,子不语时不时扮作憨态去逗逗那男孩,想来是想他开心些。手上的绿叶玩腻了,叶棂随手丢下,绿叶轻飘飘落下,被早秋的风卷起打了个旋儿。子不语忽然抬首朝叶棂所栖的方位望来,她不动声色地往树影里隐了隐。

若是让他们发现了,照着此前的状态,多她一个,一大一小二人定又会多偏袒照顾她些,反而成他们累赘。

一上午的时间过去大半,隶娑和子不语才踏出茅屋。屋内老人欲起身相送,被隶娑拦了。他温柔地安抚榻上病患,为他掖好背角,又转身同男孩叮嘱着什么,接过子不语手中的药包递给他,才背起药箱,和子不语出门。男孩将二人送至院外,又要再送,被隶娑请了回去。他眼里噙着泪花,立在院口目送二人远去,才跑回屋内。待他进去,叶棂纵身轻飘飘落在院内,将随身带的银两拿出大半,放在药炉处,想来他熬药的时候便能发现。

叶棂幼时被浣衣妇叶氏收养,叶氏丈夫早逝,膝下无儿无女,在河边捡到婴孩时期的叶棂,便动了恻隐之心带回家中抚养。二人相依为命,叶氏体质虚弱,加上没日没夜的辛劳工作,常年病痛缠身,一年下来除却劳作,多数时间卧病在床。家中唯她一人支撑,时常揭不开锅,但再是贫困,也会拼来口粮舍下喂与叶棂。

为了让婴孩时期的叶棂有奶可喝,叶氏将村里育养婴孩的新妇求了个遍,千番辛劳下将叶棂拉扯至五岁。五岁的叶棂早早当家,终于能够反哺叶氏,然天有不公,叶氏未享几日天伦乐,村里便发了洪灾。洪水没了整座村庄,不识水性的叶氏拼死将叶棂护上水盆,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手还紧紧托着载住叶棂的水盆,欲将她送至安全处。而她自己,终是连遗体都寻不到。

叶棂见着这对爷孙,不知怎的,就想到叶氏,童时的记忆几乎模糊难辨,但叶氏对她的情,让幼小时的她对母爱有模模糊糊的概念,那是她来人间后所承的第一份情,虽短却最是刻骨。她留下银两,虽不多却能在这村落撑上几月,只盼这爷孙二人能过得好些。

隶娑和子不语二人在长寿村待了两日,叶棂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护着,两日下来村里的树她待过大半,夜里便宿在屋顶上,她大部分时间不睡,只是仰躺在高处看满天星辰。村里的星辰月亮较城里似乎更明更盛,无论阴晴圆缺,皎月不远处总跟着颗星辰,那颗星辰在满天繁星中最是亮眼,她记得幼时师宗告诉过她,那叫北极星。

隶娑二人离开村子那日,大部分村民皆来相送。村民淳朴赤忱,村里虽是贫苦,但以农耕为生,因此不少村民都从家里带了面粮鸡蛋,甚至还有直接带着咕咕叫唤的老母鸡要塞给隶娑师徒二人。饶是隶娑推脱,仍是拦不住村民往马车上堆了如山的东西。斜阳落日,马车迎着落日余晖驶离之时,那老母鸡还在车厢后振翅乱跳,惊得隶娑不时略带惊恐地掀开后帘查看,子不语倒是乐得“咯咯”直笑。

村民目送着他们的身影,不知谁带了头,率先跪下来,接二连三的村民跟着跪倒,似待神明般郑重的向渐行渐远的马车处磕头,只是隶娑并未看到。待村民散了,叶棂才从树上跳下,纵马向着车轴方向奔去。

潜麟山一带地广人稀,多是些穷困之徒,因此傍晚后太阳彻底落山之时散匪众多,皆是蹲守在来往要道做些劫财勾当。马车行至此处,隶娑吩咐车夫老朱格外注意,老朱每年都会经过这里一次,自然熟悉。前几年途径此处几乎都要遇上匪徒,幸亏老朱稳重淡定,只全力驾车马不停蹄甩开这些人,但是今次却也奇怪,一路走来,竟是未遇着一匪。

这厢叶棂一脚踏在一男子胸口,用力碾了碾,抱着臂冷冷地盯着他,道:“别再让我碰着第二次,以后见着那辆马车,最好离远些。”

那人颤颤巍巍地求饶:“大侠...女...女侠饶命..以后..再不会了...”

不远处跪着的另外两人趁着叶棂未注意,慢慢往石林处挪,瞅准了机会正欲起身逃走,被叶棂一个眼风扫过,脚下不由一软,扑通一声又跪了回去。

叶棂周身气场冰寒,令人不敢直视:“我是否未曾说过放你二人离开。”

方才叶棂未近其身便将那几人暴打了一顿,挑的又都是死不了却又极痛之处,那两人领教过厉害,又恐于她周身肃杀之气,此刻正是惧怕,颤抖着对视了一样,垂着脑袋直抖得厉害。

叶棂一路跟过来遇到两三批这种三五成群,临时搭伙的匪徒,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她也懒得多说,扔下几句带着威胁性的话吓吓他们,便也懒得再多言。她将从匪徒身上拿来的绳子扔给脚下那人,踹了他一脚,道:“去,将那两人绑了。”

那人拿了绳子连滚带爬到同伙那,将那两人绑在一块,又狗腿似得跪走到叶棂面前连磕了几个响头:“都按...都按女侠的话办了,求..求女侠放过我..”

两同伙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叶棂忽然来了兴致,微微蹲下盯着那人,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道:“要我放过你,也行,”她把那人的短刃踢给他,道:“杀了他们,我放你走,你可愿?”

那人头垂得更低,浑身抖得厉害,只盯着眼前的鹿皮短靴不做声。那短靴抬起,踢了踢他:“或者...你自杀,我放他们走,也行。选一个。”

那人又是一顿求饶,见叶棂不再动作,他垂首沉默半晌,颤巍巍捡起地上的短刃,转头深深看了眼身后二人,抬手将短刃插入胸口....叶棂只是想试探他,见他动作,随意拈了片叶子飞过去,短刃应声落地,那人怔愣地望着叶棂,叶棂唇角微卷,梨涡浅浅漾起,她道:“你们走吧。”

目送那三个落荒而逃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叶棂勾唇笑了笑,这世上确实没有谁是该死的。从前她只觉得世人贪欲沉沉,自私无义,但不知为何,她所认为的一切,现今似乎都在慢慢崩塌,又慢慢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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