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同一个工作间的小赵给我拿来一叠材料。
“林姐,林姐,快帮我看看这份材料哪里还有错的地方,十万火急,下班前就要的,你可要快一点哦!”
“好的!”我接过材料看了一遍,指着其中一处问道,“这个符号我记得不是这么用的,你确定要这样吗?”
这个句子明显成分残缺,要把它改正就要使用添加符号,将句子的主语成分补充出来。但小赵使用的却不是标准的添加符号,只是随便画了一竖将内容补充在后面。如果从校对符号的使用上来看这里明显不规范。
“确定啊!”小赵点头,随意看了一眼那个地方火急火燎地说,“这儿你就不用管了,你看其他的地方吧,我每个地方的添加符号都是这样的,他们都懂。”
“好吧!”我闻言不再说什么,虽然心里觉着不妥,但她既然这么说了,也就不再反驳,安安静静的核对接下来的其他内容。
快下班时,二十多份材料已经处理好,我将材料递给小赵,说我看过了有错的地方已经改正,你看看行不行?
“好的,谢谢你林姐!”小赵很客气的接过材料,然而就在我以为事情结束之时,她突然瞪大眼睛惊奇地说,“哎呀,林姐,这个添加符号我明明用错了,您怎么不给我改过来呀?”
随着她的声音,同一个办公室六个人十二只眼睛齐刷刷向我直射过来,其中尤以刘萌的视线最为严厉。
“你不是跟我说不用改吗?”我皱眉,心里一时有些生气,如果此时我还听不出这是小赵故意而为之我就枉为成年人了。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百思不得其解。
“给我看看!”刘萌站起身将材料拿过去,随便瞟了两眼扔给我:“林姐,小赵之所以让你看就是要你改,只要有错的地方你都应该改正,而不是她叫你改哪里你才改哪里,OK?”
我一时无言以对,回头再将视线看向小赵,只见她一脸无辜的看着我,完全看戏的表情。
我忽然间想起了鲁迅《祝福》里的祥林嫂,鲁镇的人们在听腻了祥林嫂的故事后应该也是带着这样的表情和她开那些看起来无关痛痒,实际杀人不见血的玩笑的吧?
果然伟大的文学自有伟大之处,竟让百年后的我瞬间搞懂了自己这幅愁眉苦脸的样子于众生之间是怎样一副可欺可戏的尊容。
“好,我知道了!”我站起身,拿回材料放到包里,眼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便收拾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
不是不生气,只是连生气都不必,职场恶作剧是客观存在,身为成年人的我本就不必为此悲哀或者感怀。毕竟不管外在有多像祥林嫂,内心深处我依然不是祥林嫂。而这件事也告诉我一个道理,这个世界有的人真的只是单纯的不想看你好过,仅此而已。
下午回到家,孩子的高烧愈发严重,吃了退烧药还是降不下来,我不得不打车去医院,各种检查加应急处理,花费近五个小时才让孩子打上点滴。这个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医院里边依然熙熙囔囔,众多的宝妈穿着各式搭配奇怪的衣服,有的众星拱月,有的孤孤单单,但无一例外,宝妈们怀里都紧紧的抱着孩子,生怕一不小心哪里就会把孩子磕着碰着。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我轻叹,但凭一人刚强的母亲,有的时候未免太孤独了些,我看着周围的家庭,无论光鲜亮丽还是衣着简单,总归有人陪伴,或换药端水,或递药加暖……只有我一人,自始自终一人一子一吊瓶。
不是没想过让母亲来,但母亲已经七十多岁了,这样的想法想想都是罪过!不是没想过打电话给老公,但孩子生病已经一天一夜了,一天一夜还不知道孩子情况的父亲,在孩子的世界里是可以不必存在的。
我抬头看着吊瓶里的点滴,一滴一滴的数,无关寂寞,无关孤独,只是这样,才能让我将夺眶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憋回去,然后又一滴一滴的融进在血脉里,洗刷我内心深处最不能忽视的脆弱、依赖、倔强、乖张!让我能在生活的重压下将生命中无关的水分都挤出去,这样我才能脚踏实地的,认认真真的生活。
“妈妈!”怀里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小手轻轻摸着我的脸,奶声奶气的说,“妈妈,你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我亲亲他的额头:“是的,妈妈不开心,太不开心了!”
“为什么?”小家伙皱眉。
“因为……”我笑笑,“因为宝贝生病了,要打针,妈妈好心疼啊!”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因为身前筚路蓝缕,因为身后天地悠悠,因为前路劫难重重,因为后路悬崖深深……这些,都是他不懂也不能向他倾诉的,所以我只能告诉他,我爱他,胜过一切的爱他!
小家伙听见我的话笑了,他捧着我的下巴温柔的说:“妈妈别担心,打完针就好了,我会很快好起来的!”
一句话我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我摸着儿子的头将他拥进怀里,眼泪随之哗啦啦地流下来:“是的,宝贝儿,你会好起来的,妈妈也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直到输液瓶滴完最后一滴液体,我抱着儿子离开医院。这时已经是凌晨四点,所有公交车都停了,就连平时随叫随到的出租车都少的可怜。我一个人抱着儿子站在冷风中,来来去去的车辆车水马龙,却没有一辆愿为我们娘俩停下来,送我们去到家的方向。
寒风卷着枯叶,放肆的屠戮长街,我脱下大衣将儿子裹起来,尽量不让他被寒风吹着。然而这春寒料峭的天气,空气中的寒意浸入骨髓,哪里是我一件单薄的衣服能抵挡的?
刻骨铭心的寒冷和疲惫,让我的心里涌上无限的委屈和绝望,我终于忍不住蹲下身来,用整个身子护住孩子放肆的哭出声。
黑夜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能够覆盖所有的百孔千疮。不用担心别人异样的目光,更不用担心人来人往窥见我的狼狈不堪。这凌晨四点空旷的街道,是我孤单生命唯一的见证。太久了,我不敢这样的哭,太累了,我没空好好的哭,但这一刻,在这空旷无人的街道,我可以大声的哭放肆的哭,只要我愿意,就算哭到天亮也没人来管我如何如何。